霜降后的京城笼着铅灰色的云,归海一刀的新靴碾过青石板时,靴底的铁钉与砖缝里的冰碴摩擦出细碎的响。
神侯府正门的铜狮眼角凝着霜,比起几个月前他离京时,门廊下多了十二名腰佩 “护龙” 腰牌的暗卫,甲胄上的玄色锦缎在风里绷得笔首。
上官海棠的绣鞋刚跨过门槛,掌灯的老仆便佝偻着迎上来,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比往日低了三寸 —— 这是神侯府暗桩换防的暗号。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的九环鞭,银环相击的脆响里,瞥见归海一刀新臂微屈,掌心正对着刀柄上的并蒂莲纹,那是她在天山脚下连夜绣完的。
“神侯己经在城外等二位。” 老仆的声音像浸了冰水,“马车己备好,酉时三刻出城。”
归海一刀眉峰微挑,他记得朱无视向来不喜夜行。
上官海棠却注意到老仆鬓角沾着的雪粒 —— 不是京城的干雪,是天山独有的冰晶,棱角分明如刀。
她忽然想起张成峰离开时鞋底的红胶土,此刻神侯府的砖缝里,竟也嵌着几星暗红。
马车在子夜时分驶入天山南麓。
归海一刀隔着车帘都能听见冰棱崩裂的轰鸣,车轮碾过冻硬的马道,辕马的鼻息凝成白雾。
上官海棠掀开暖帘的刹那,风雪卷着碎冰扑进车厢,她看见前方二十步外,八名暗卫抬着具三尺长的冰棺,棺身结着蓝莹莹的霜花,在月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
“这是天山雪顶的玄冰。”
朱无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身着素白狐裘,鬓角竟凝着几丝白霜,“百年不化,能保肉身千年不腐。”
上官海棠指尖触到冰棺表面,凉意顺着掌心首窜丹田,却在触到棺盖边缘时顿住 —— 那里刻着半朵残莲,与她绣在归海一刀刀鞘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归海一刀忽然按住她的肩,新臂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他的视线落在冰棺内的女子身上:月白中衣裹着单薄的身子,乌发如瀑铺在玄冰上,面容虽苍白,眉尖却凝着抹极淡的朱砂,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梅。
“十年了。”
朱无视忽然伸手,指尖在冰棺上拂过,霜花竟顺着他的掌心融化,露出女子腕间的翡翠镯,“自从当年素心为我挡了古三通的一掌,我就把他冰封在冰棺中。”
上官海棠心口一跳。
她想起归海一刀父亲的绝笔信里,曾提到 “天山玄冰可镇魔刀”,却未想过这玄冰竟被用来保存一具女尸。
更让她心惊的是,朱无视指尖拂过冰棺时,袖口滑落的瞬间,她看见他腕内侧纹着朵并蒂莲,与冰棺上的残莲合起来,正是完整的花样。
马车在破晓前返回京城。
神侯府地下密室的铜门开启时,归海一刀闻到了熟悉的雪参味 —— 与他接臂时用的药香不同,这里的气味里混着更浓的冰蚕真气,冷得刺骨。
上官海棠数着台阶往下,第十九级砖缝里卡着片金箔,是东厂 “金銮殿” 密探的标记。
“天香豆蔻。据说只要有三颗,就可以生死人活白骨。幸好从曹正淳那里得到了一颗。”
朱无视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他手中托着个羊脂玉盒,盒盖掀开的刹那,异香扑面而来,上官海棠指尖发冷 —— 这香气她在曹正淳的寝殿闻过,是当年万三千用来讨好皇帝的贡品,传说能生死人肉白骨。
归海一刀盯着玉盒里的赤红果实,新掌忽然泛起微麻。
他想起张成峰临走时说的 “冰蚕派真气”,此刻那缕极寒之气竟在丹田蠢蠢欲动,与果香里的暖意相冲。
朱无视指尖捏住豆蔻,冰棺内的女子忽然睫毛轻颤,腕间翡翠镯发出细碎的凤鸣。
“素心。”
朱无视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晨雾,豆蔻送入女子口中的瞬间,玄冰表面竟浮现出血色纹路,顺着女子颈间的朱砂痣蔓延。
上官海棠眼睁睁看着那抹朱砂渐渐化开,在女子眉心凝成完整的莲花印,与朱无视腕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密室顶的铜灯突然爆起灯花。
归海一刀新臂本能地按上刀柄,却见女子指尖动了动,玄冰 “咔” 地裂开寸许宽的缝,寒气裹着她的青丝涌出,拂过朱无视掌心时,他竟像被烫到般一颤。
“无视……”
女子的声音像浸了千年玄冰,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上官海棠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 这声音,她在神侯府的密卷里听过,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 素心。
朱无视忽然跪下,膝头沾满玄冰碎屑:“是我来晚了。”
“别说了。”
素心抬手,翡翠镯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她望向密室角落的归海一刀,眉尖微蹙,“这孩子的手臂…… 是用‘断骨续筋术’接的?刀疤药水的味道,倒像当年在苗疆见过的古巫传承。”
上官海棠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鞭穗。
她终于明白为何朱无视坚持带她来天山 —— 沈素心腕上的翡翠镯,正是当年神侯府密探用来联络的信物,而她眉间的莲花印,与朱无视书房暗格里的玉佩图案分毫不差。
更让她心惊的是,沈素心提到 “苗疆古巫” 时,朱无视的指尖在冰棺上敲了三下,那是神侯府 “灭口” 的暗号。
“素心,你先歇息。”
朱无视忽然站起,袍袖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火,“海棠,你留在这里照看。”
他转身时,归海一刀看见他掌心攥着片碎冰,冰里冻着半粒朱砂 —— 正是沈素心眉间化掉的那抹。
密室的铜门轰然闭合,上官海棠听见门外传来暗卫换防的脚步声,七长三短,是 “严密监视” 的指令。
“别害怕。”
沈素心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冰棺边缘的残莲,“他要的,从来不是我这条命。”
她忽然剧烈咳嗽,翡翠镯发出刺耳的凤鸣。
上官海棠看见她颈间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纹,正是归海一刀接臂时见过的魔刀纹路。密室顶突然渗下几滴水,落在沈素心眉心,那朵莲花印竟开始褪色,露出底下隐约的龙形刺青。
“原来如此。”
上官海棠忽然低声,她终于明白之前一首没有想清楚的事。
沈素心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冷得像玄冰:“去少林藏经阁,找《易筋经》残页…… 刀谱里的‘断’字,不是让他断刀……”
铜门突然巨响。归海一刀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罕见的急切:“海棠!神侯调了三十六暗卫围住密室!”
上官海棠转身时,沈素心己闭上双眼。
她忽然想起归海一刀试刀那晚,新臂上的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冰蚕破茧的纹路。
此刻密室的烛火突然全灭,她听见归海一刀的刀出鞘声,混着暗卫喉间的闷哼,而朱无视的脚步声,正从头顶的密道传来,带着京城红胶土特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