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撕开暑气时,林悦正用银簪拨弄着青瓷钵里的避瘟丹。
辽东雪松脂香混着樟脑气息缠绕在梁柱间,她目光扫过库房角落那堆紫霄云鹤纹碎瓷——这分明是义忠亲王去年寿宴时特制的贡品。
"五姐姐!"史湘云提着石榴红裙裾冲进来,鬓角汗珠滚落到绣着缠枝莲的衣领上,"赵姨娘房里的彩云跟周瑞家的咬耳朵,说要往你屋里塞东西......"
林悦指尖在蹀躞带金扣上轻轻一叩,瞳石纹路里浮现出昨夜撕毁的驻防图残片。
那戏台水榭的位置正对着宁国府宗祠,檀木梁架上分明刻着南安郡王府的暗纹。
"湘云你看,"她突然掀开装雄黄的油纸包,露出底下泛着青芒的乌头粉,"这些本该是端午用剩的朱砂。"
史湘云凑近时,林悦嗅到她袖口沾染的沉水香。
这味道今晨分明在贾政书房外飘过——那两个清客模样的男子抱着卷轴经过时,腰间佩的正是南安郡王府的犀角牌。
次日卯时三刻,赵姨娘带着六个粗使婆子撞开西厢房的雕花门。
贾环举着个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人偶心口贴着褪色的庚帖,赫然是贾母的生辰八字。
"老祖宗近日心悸,原是这孽障作祟!"赵姨娘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几乎戳到林悦鼻尖,"昨儿王善保家的亲眼见你往库房藏东西!"
林悦慢条斯理地抚平《金刚经》抄本,墨色"如露亦如电"的笔画在晨光里泛着暗红。
她注意到贾环腰间新换的翡翠噤步,那水头竟与库房碎瓷如出一辙。
"姨娘说的可是这个?"林悦突然掀开床榻暗格,捧出个缠着金丝楠木屑的赤金凤钗,"前日邢夫人说丢了陪嫁,怎的流苏上沾着辽东松脂?"
满屋抽气声中,史湘云突然指着人偶惊叫:"这扎偶用的银针!
不是上月琏二嫂子说要熔了打项圈的吗?"
林悦顺势翻开《百草纲目》,指着乌头粉那页轻笑:"雄黄变乌头,朱砂成砒霜,姨娘可知库房老鼠为何暴毙?"她突然转向窗外,"三姐姐既然来了,不妨看看这礼单残片。"
贾探春从芭蕉叶后转出身形,鹅黄衫子映着手中礼单的朱砂划痕。
当"义忠亲王老千岁"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捏着帕子的手指骤然收紧——那字迹分明与贾环代笔的寿礼清单别无二致。
"环儿!"赵姨娘突然扑向贾探春,"你亲姐姐在这儿,断不会......"
"姨娘慎言。"贾探春退后半步,露出袖中半截辽东驻防图残页,"今早大老爷书房丢的,莫不是这个?"
林悦适时举起瞳石,阳光穿透石纹投在墙面,竟显出一幅完整的戏台水榭构造图。
李纨捧着《女则》从回廊经过时,恰见图中暗渠走向与荣国府地窖暗道完全重合。
"够了!"贾政的怒喝突然炸响。
众人回头,只见他手中攥着撕碎的《金刚经》,浸透经文的冷汗正顺着"应作如是观"的字迹滴落。
王夫人跟在后头,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紫檀佛珠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林悦垂眸掩住眼底寒光。
方才贾政踏入院门的瞬间,蹀躞带金扣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那方向分明朝着大观园新建的戏台。
晨雾未散时,廊下的冰裂纹瓷缸突然裂了道缝。
林悦盯着漂浮的碎冰,想起昨夜贾母房里撤下的半碗安神汤——檀木托盘边缘沾着可疑的朱砂粉末。
"五妹妹这番应对着实周全。"李纨将暖炉往她手边推了推,素白指尖点在辽东驻防图残页上,"只是这戏台暗道......"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金钏儿惊慌的脚步声,铜盆里的热水泼湿了万字不到头的锦毯。
贾探春突然起身掀开帘子,腰间环佩撞在紫檀插屏上,惊得笼中画眉扑棱棱乱飞。"二门当值的张嬷嬷说,今晨有穿灰鼠皮褂子的生面孔在角门转悠。"她转身时,鹅黄衫子映着青玉镇纸的寒光,"那装束像是北静王府的暗卫。"
林悦着蹀躞带金扣的余温,昨夜抄经时窥见的密信残句浮上心头——"七月流火,戏台当拆"。
她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正看见几个小厮抬着红木箱笼往梨香院去,箱角露出的织金缎分明是内造样式。
"姐姐请看。"林悦将驻防图残片覆在《大观园营造册》上,墨线勾勒的戏台暗渠竟与史湘云前日拾到的翡翠噤步纹路暗合,"这水道走向......"
李纨突然轻咳一声,腕间白玉镯磕在青瓷茶盏上:"昨儿珠大奶奶说,后厨采买的辽东松脂比往年多出三成。"她指尖在账册某处重重一划,朱笔圈出的数目旁赫然盖着王熙凤的私章。
窗外竹影忽然乱颤,史湘云带着满身桂花香闯进来,腰间荷包滚出几粒染着胭脂的骰子。"五姐姐!"她急得连平日的酒令都忘了,"平儿姐姐说凤姐姐突然昏倒在议事厅,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礼单!"
贾探春猛地攥紧帕子,帕角绣着的翠竹被冷汗浸得发暗:"那礼单残片......可是盖着南安郡王府的印鉴?"话音未落,外头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十几个戴红缨帽的官差涌入院中,腰间佩刀撞得太湖石叮当乱响。
林悦迅速将驻防图塞进《女诫》封皮,却见贾政面色铁青地跨进门槛,官袍下摆沾着几片金箔——正是库房碎瓷上剥落的纹饰。
王夫人紧随其后,腕间新换的蜜蜡佛珠缠着半截金线,那捻线手法分明与桐木人偶心口的庚帖同源。
"圣上刚下了旨意。"贾政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义忠亲王涉嫌私铸官银,凡与其有往来的......"他忽然顿住,目光死死钉在史湘云裙角——那里沾着几粒辽东松脂,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青芒。
贾探春突然向前半步,腰间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清响:"父亲容禀,上月清虚观打醮时,琏二哥哥收的香火银子......"她故意将账册翻到某页,露出角上南安郡王府的暗记,"其中三成走的是水路。"
林悦趁机捧出包着《金刚经》封皮的账册:"这些是近半年辽东物料的进出明细。"她指尖划过"雄黄"二字,墨迹在官差佩刀寒光里泛着猩红,"实际入库数目与礼单相差五倍有余。"
突然,外头传来马匹嘶鸣。
平儿跌跌撞撞冲进来,鬓发散乱如风中柳丝:"宫里来了天使!
说要查抄......"她突然瞥见官差腰牌上的龙纹,后半句化作喉间呜咽。
李纨突然将暖炉摔在地上,迸溅的银灰炭火映着她发间素银簪子:"大老爷书房失窃的《药师经》残卷,莫不是与这些辽东药材有关?"她转身时,袖中滑落的药方正落在官差脚边,朱砂批注的"乌头"二字触目惊心。
林悦感觉蹀躞带金扣突然发烫,那温度与昨夜发现碎瓷时如出一辙。
她望向窗外新建的戏台,晨雾里隐约可见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正在丈量地基,为首者腰间玉坠的纹样竟与翡翠噤步上的暗纹完全重合。
史湘云突然扯下荷包,染着胭脂的骰子滚落在青砖地上,露出中空处藏着的金箔碎片——正是库房碎瓷缺失的那片云鹤纹。"昨儿在缀锦阁捡的,"她天真烂漫的笑意在寒光里格外刺眼,"说是要嵌在新打的项圈上呢。"
贾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官帽下渗出冷汗将"应作如是观"的字迹晕染成团。
林悦低头掩住冷笑,昨夜她在《金刚经》夹层发现的密信碎片,此刻正在袖中发烫——那上面用辽东松脂写着"七月十五,戏台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