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将云海苑的夜空灼出暖色的窟窿，火星裹挟着油脂香腾空而起，与沈淑怡银铃般的笑闹声撞作一团。
沈温言这边的气氛可不似灵澈那边的融洽。
斜对角那抹玄色身影正半倚青石，纪淮元的披风逶迤在她膝头，沈温言看着灵澈眼尾被酒气熏染的薄红，喉结重重滚了滚。
“给你的提要求机会都喂了狗？”沈洧桉狐狸眼映着兄长紧绷的下颌线，压低嗓音讥诮道：“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家披风上了，暗地里装深情给谁看呢？”
沈温言将烤得焦黄的兔肉串进青瓷碟：“她不喜欢纪淮元。”
“那她就会喜欢你啊？”沈洧桉突然倾身，“大哥这般瞻前顾后，当心被人捷足先登。”
远处突然爆开纪蓁醉醺醺的叫好声，他望着灵澈就着纪宿雪的手咬下蜜渍青梅，少女舌尖卷走果核时溅出的汁水正巧落在纪淮元襟前，在月白锦缎上洇出暧昧的湿痕。
沈温言从取出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油渍。““总得让猎物尝些甜头......”
“好教它卸下心防？”沈洧桉截断话头，“她看纪家二郎的眼神，可比看大哥你温柔多了~”
沈温言垂眸不语，将青瓷碟递给玩的正欢的沈淑怡。
“大哥吃过了吗？”沈淑怡将兔肉怼到他唇边，“你们俩瞒着我在说什么？沈洧桉你是不是又在告状！”
“没有。”他笑着揉乱沈淑怡的发髻，“去跟顾姑娘一起吃吧。”
“好哦。”她抬眸瞪向沈洧桉，“沈洧桉，我会盯着你的，要是发现你嚼舌根，姑奶奶不会放过你！”
“姑奶奶，我哪敢啊~”
“哼。”沈淑怡冷哼一声便转身跟顾禾接着玩。
一阵夜风吹过，灵澈像是忽然抬眸。西目相对的刹那，沈温言看见她眼底未及收敛的笑意。
“游学才刚开始，急什么。”待沈淑怡转身离开，沈温言方压低声音对沈洧桉开口。
沈洧桉嗤笑一声，“大哥当真是......”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喉结滚动间溢出辛辣酒气，“好定力。”转身便融入纪蓁那边的谈笑声中，跟着划起拳来。
暮色将南氏三兄弟的身影揉作斑驳水墨。
相比于其他人还算“热闹”的气氛，他们这一隅可谓相当寂静。
南星礼倚着古柏自斟自饮，南以辰垂眸拨弄篝火。明明是亲兄弟，却相对无言。
“大哥好雅兴。”南景行靴底碾碎焦黑枝桠，横坐在兄弟俩中间，玉骨折扇挑开南以辰护在膝前的酒坛，“这般陈酿独享岂不可惜？”
没人接话，亦无人针锋相对，只是一阵静默。
三人以沉默分割着篝火余温，三张肖似却殊途的面容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子时，皎月悬空，云海苑内渐渐安静，各族子弟皆己陆续归寝，为明日灵境仙踪的修炼养精蓄锐。
偏偏此刻，三位长老将灵澈单独留在了主院。
灵宸广袖一挥，结界如水幕般落下，将满庭月色隔绝在外。
殿内灵诗执起茶壶，茶汤倾泻入盏，氤氲雾气模糊了彼此神色。
“殿下与纪淮元......”灵诗指尖叩击茶盏，“是否过于亲近了些？”
“多个朋友结交——”她温软的开口，鹿眼盛着恰到好处的惶惑，“也不至于让我以后的游学之旅太过狼狈。”
“殿下当真只当纪淮元为朋友？”灵诗试探。
她借着拢发的动作向灵宸使了眼色。
灵宸会意当即拂袖冷声道：“三长老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殿下与何人交往乃是私事，连族长和大长老都未曾过问，何时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他抬手将茶盏重重叩在案几上，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脆响惊得灵情瑟缩了一下，“莫不是觉得殿下年纪尚轻，便可任你拿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灵宸毫不留情的怼道。
灵澈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一旁的五长老灵情更是不敢言语，等到灵宸说完后，才慢悠悠开口：“各位长老都是关心瑶光，若是因为瑶光，彼此间生了龌龊。那瑶光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她抬手为众人续茶，漂亮的眸子转向灵诗，“长老们深夜相邀，总不会只为小儿女间寻常往来？”
室内蓦地一静。灵诗叹息着揉按太阳穴：“确实，在各族子弟中可有钟意之人？”
灵澈狠狠掐了掐指尖，依旧温柔的笑着说道：“三长老说此话可为何意？”
“殿下如今势单力薄，与神族嫌隙己深。待长生殿权柄更迭时，公开对立恐难避免。我们以为联姻或许能为殿下添些筹码。”
“原来如此......外祖与舅舅也作此想么？”
“若殿下实在不愿，此事便作罢。”
“那想必你们心里应该都有人选了吧？”
灵诗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檀木案几，她望着少女被烛火镀上金边的侧颜，恍惚看到当年无上神女议政时的锋芒，“审判台司命沈洧桉，执掌七族刑律超然物外。若得此婿......”
“哦？”灵澈截断灵诗未尽之言，“妖族少君沈温言手握兵权，与妖后血脉相连。若能联姻，妖族十万铁骑皆可为刃——这般泼天的好处，各长老怎就视而不见？”
“少君虽好，只怕......”
“怕他介意我那些腌臜过往？”灵澈突然笑出声来，“联姻要的是利益纠缠，可不是小儿女情长，我灵族给的权势利益，他没有理由拒绝。”灵澈将茶汤缓缓倾倒在地，“少君若成了灵境女婿，妖界、齐麓苏氏便不得不与我同乘一舟——这舟若是沉了......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我......需要与族长商议。”灵诗艰难吐出这句，怔怔望着少女——那轮廓与记忆深处执鞭睥睨的红衣女子渐渐重合。
“好啊，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最是干净。还望长老们考虑清楚。”灵澈歪头，面上绽开更艳丽的笑容。
灵诗突然间想起闭关前夜，灵谦和抚着鹤纹杖说过的话——他说灵澈是冻土里钻出的野草，你越折她枝叶，她越要把根扎进地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