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像条吃撑了的铁蜈蚣,在暮色中扭动着身子滑进佤邦红星区。
冷艳锯把脸贴在车窗上,看外头的山丘在夕阳下起伏,活像被熊孩子踹变形的绿豆糕。远处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让他想起老家灶台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渍——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碾碎了。
"红星区的少爷兵们,该下车接受社会主义改造了!"带兵军官的吼声从车厢那头滚来。冷艳锯拎起行李时,瞥见前排那个系死扣的新兵正偷偷往裤裆里塞烟盒,动作娴熟得可以去当魔术师。
站台上飘着股奇特的混合香:樟脑丸、皮革油,还有接兵军官们嘴里喷出的槟榔味。冷艳锯刚站稳,就听见接兵军官的耳语像条毒蛇钻进耳朵:"看见没?那些往师部去的都是VIP通道选手,要么塞了票子,要么认了干爹。"
他顺着目光望去,几个油头粉面的新兵正往吉普车上钻,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宗成能凑过来咬耳朵:"知道他们行李里装的啥不?我赌五毛是整套《五年模拟三年军考资料》。"
"去红岩村的土包子们这边滚!"敞篷卡车旁的老兵一脚踹在轮胎上,震得篷布簌簌掉灰。冷艳锯和宗成能像沙丁鱼似的被塞进车斗,迎面扑来的风里带着柴油味,刮得人鼻腔发痒。
卡车在搓板路上蹦迪时,冷艳锯死死攥着车栏,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跳霹雳舞。宗成能突然指着远处灯火大喊:"看!那亮得跟夜总会似的肯定是咱们营区!"
"放屁!"前座老兵回头喷着唾沫星子,"那是果敢同盟军司令部的探照灯!新兵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等进了山沟子有你哭的!"
到了缅北人民军174团2营部门口,哨兵正在表演"睁眼睡觉"绝活,带队连长一声"站住"吓得他差点把枪扔进排水沟。"口...口令!"
"老子是你亲爹!"连长的手电筒光柱首戳哨兵眼皮,"才出去接趟兵,你们就敢把警戒当儿戏?"
哨兵揉着眼睛看清来人,立马切换成谄媚模式:"哎哟我的亲连长!炊事班给您喂着宵夜呢,猪肉炖粉条子!"说完又缩回岗亭,继续和周公下象棋去了。
冷艳锯跟着队伍往里挪,突然发现营区路灯全是声控的——脚步声一近就亮,活像在玩真人版《神庙逃亡》。这细节让他想起火车上女列车员的忠告:在部队,要学会和规则跳探戈。
通讯员宿舍里飘出震天响的呼噜,连长掀被子的动作堪比揭晓彩票号码。被窝里炸出个鸡窝头:"我操哪个龟孙...连...连长!"通讯员光脚跳地的模样,活像被开水烫了的蛤蟆。
各连干部赶来领人的场面,让冷艳锯想起老家菜市场清晨抢猪肉的盛况。六连长抢走宗成能时,他那得意劲儿活像淘到了明青花。
炮连长老钱拎走冷艳锯和张老实时,嘴里还嘟囔:"今年净分些豆芽菜,炊事班养的猪都比这壮实。"
"紧步兵,松炮兵,吊儿郎当后勤兵。"张老实念叨着不知哪听来的顺口溜,突然被个肩扛双杠的老兵截住。这老兵笑得像尊弥勒佛,伸手就要抢行李:"新战友辛苦啦!"
冷艳锯死死护住背包——里面可藏着母亲缝在内裤暗袋的五百块。"班长使不得!"他急中生智,"我这包里有给连队老同志带的土特产!"
老兵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哟!腊肉还是香肠?"趁他分神,冷艳锯拽着张老实一溜烟蹿进宿舍楼。身后传来老兵的吆喝:"二班的小兔崽子们!出来接客啦!"
炮连宿舍弥漫着陈年脚臭与樟脑丸的混搭香,墙面上的霉斑组成了抽象派画作。三班长端来的洗脚盆里飘着可疑的油花,张老实刚要伸脚就被冷艳锯拽住:"等等!这水看着像炊事班刷锅的..."
话音未落,炊事班王二胖端着面盆晃进来,军装扣子错位系成琵琶襟。那盆蒸面活像被轰炸过的蜘蛛网,蔫巴巴趴在盆底。二班长凑过来时,冷艳锯分明看见他喉结动了三下。
"出门饺子进门面,这规矩比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铁!"二班长舀起一勺黏糊糊的面条,"知道为啥用蒸面不?煮熟的面条容易坨,蒸面放三天都能嚼出人生哲理。"
冷艳锯盯着面条里若隐若现的蛋壳碎片,突然怀念起火车上五十块的天价盒饭。张老实己经英勇就义般吞下半碗,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班...班长,这面咋有股柴油味?"
"不懂了吧?"三班长抹了把嘴边的油渍,"炊事班烧的是装甲车备用燃料,这叫原汤化原食!"
王二胖斜倚在门框上抠耳朵:"新兵蛋子就是矫情,去年我们饿急了连战备压缩饼干里的干燥剂都啃。"说着弹出块耳屎,精准落入面盆:"加餐了,蛋白质!"
冷艳锯的胃袋开始跳踢踏舞,二班长却突然变戏法似的摸出瓶老干妈:"年轻人要懂得变通!"红油浇上去的瞬间,整盆面顿时容光焕发,连蛋壳都闪烁着玛瑙般的光泽。
"看见没?"二班长吸溜着面条含糊道,"在部队,辣椒酱能化腐朽为神奇。等你们下连,老子教你们用野战口粮做满汉全席!"
夜深人静时,冷艳锯躺在硬板床上数天花板裂缝。隔壁床张老实的呼噜声像台破拖拉机,窗外哨兵换岗的脚步声踩着某种神秘节奏。
他摸出裤裆暗袋里的钞票,月光下,彭司令的微笑似乎带着几分揶揄。
"冷哥,"上铺突然探出个脑袋,"你说咱们班长是真憨还是装傻?"
冷艳锯望着窗外巡逻的手电光柱,想起王二胖弹耳屎的绝活,幽幽道:"在炊事班眼里,咱们和那盆蒸面没区别——加点辣酱,都能凑合吃。"
营区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不知是军犬还是野狗。冷艳锯把钞票塞回暗袋,突然听见值班干部在楼下怒吼:"三班那个裸奔的!把裤衩给老子穿上!"
新兵们的窃笑在夜色中涟漪般荡开,在脚臭味与鼾声交响曲中,渐渐悟出个真理:军营就是个巨大的行为艺术现场,每个人都是即兴表演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