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以南的河湾处,芦苇荡在热风中簌簌作响,腐烂的水藻 味混着尸臭弥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朱珪蹲在渔船的阴影里,粗布 麻衣被汗水浸透,手中的蒲扇却摇得极慢,仿佛连风都带着粘稠 的恶意。船篷内, 锡克特使古尔达斯的缠头巾下渗出细汗,铜铃 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大人手中的《黄埔销烟》扇面,扇骨上的血 指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 法兰西人把你们的女人当靶子,孩子当柴烧, ” 朱珪的嗓音沙哑 如锈刀刮骨, 枯指戳向河对岸法军营地飘动的蓝白旗, “ 这仇, 得用他们的血来淬火。 ”
古尔达斯的拳头攥得关节发白,腰间弯刀的象牙柄上还沾着英军 哨兵的黑血:
“ 可你们的炮舰就在海上看着!清国人难道不是和 红毛鬼一样, 把我们当棋盘上的卒子? ”
老狐狸忽然轻笑, 折扇 “ 唰 ” 地展开, 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锡克文 —— 那是三日前让通译连夜誊抄的《焚烟十策》。
“ 卒子过了河, 便是车。 ”
他枯指划过扇面, 停在 “ 瘟疫 ” 二字上, “ 恒河上游的弃 尸场, 每晚都有豺狼拖走病死的牛马 . . . . . . ”
河面忽起涟漪,一具的浮尸被浪推到船边。尸体的手臂上布 满紫黑斑块,指甲缝里还嵌着撕扯自己咽喉时留下的皮肉。古尔 达斯的瞳孔倏地收缩 —— 这是他们部族半月前死于热病的牧羊 人。
“ 把这样的尸体, ” 朱珪的扇尖挑起浮尸的破衣襟, 蛆虫簌簌落进 船舱, “ 捆上石块, 沉到法军汲水的河段。腐肉泡三日, 疫毒便 能渗进每滴水珠。 ”
他忽然压低嗓音, 如毒蛇吐信, “ 记住, 要选 肋下带刀伤的 —— 伤口最招水蛭, 红毛鬼看了只当是寻常浮 尸。 ”
子夜时分,三十名锡克死士像壁虎般贴紧河岸。他们用浸过椰油 的麻绳捆住腐尸,绳结系着从清军处得来的铅块。领头汉子阿吉 特的缠头巾下藏着朱珪亲赠的鼻烟壶,壶底暗格里塞着云南白药 —— 这是老狐狸给的 “ 保命符 ” , 亦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 咚 ——”
第一具尸体沉入河湾暗流时, 对岸法军哨塔传来醉醺醺的小调。 值夜的阿尔及利亚雇佣兵正对着锡克村庄的方向撒尿,浑然不知 自己明早煮咖啡的河水里, 将漂浮着肉眼难见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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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法军大营 苏尔特的白手套早己变成灰黄色,他疯狂撕扯着副官的领巾,镶 金边的领章在对方惨白的脸上刮出血痕:
“ 废物! 三天死了七百 人, 你跟我说是水土不服? ! ”
军医的眼镜歪斜在鼻梁上, 镜片后的瞳孔因恐惧扩散:
“ 将军, 这不是痢疾 . . . . . . 病人的牙龈在溃烂,连 . . . . . . 连骨头都在发黑! ”
他颤 抖的指尖指向帐外,烈日下,几十具盖着蓝白旗的尸体正渗出黄 绿脓水, 成团的绿头蝇像移动的裹尸布般笼罩营地。 突然, 辎重营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苏尔特踹开拦路的担架 冲过去,眼前景象让他胃部剧烈抽搐 —— 负责分水的炊事兵瘫坐 在翻倒的水桶旁,双手疯狂抓挠着脖颈,皮肤下凸起的青筋如蚯 蚓般蠕动。
清水泼湿的沙地上, 几只误饮的乌鸦正抽搐着蹬腿, 喙中溢出混着血块的泡沫。
“ 将军! 英军动了! ”
传令官踉跄着撞进人堆, 锁子甲上沾着呕吐 物, “ 北面尘烟 . . . . . . 至少五千骑兵! ”
苏尔特的金牙咬破了嘴唇,血腥味混着绝望在喉间翻滚。他望向 海上始终徘徊的 “ 平海号 ” , 龙旗在望远镜里模糊成嘲讽的鬼脸。
“ 发信号! 让清国佬的炮火支援! ”
佩刀劈断身旁的帐篷绳, 帆布 轰然塌陷,露出里面七窍流血的垂死者 —— 那人的手指深深抠进 地面, 泥土里混着脱落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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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 “ 平海号 ” 舰桥 德楞泰的独眼紧贴观测镜, 嘴角咧出狰狞的弧度:
“ 红毛鬼的蓝 旗摇得比的孔雀还急! ”
他黧黑的指节敲打着黄铜炮栓, 辽 东口音震得传令兵耳膜生疼, “ 给老子往英军后阵打三发空炮 —— 记住, 装药减半, 听个响就行! ”
朱珪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 冰裂纹瓷盘接住滴落的汁水:
“ 告诉 苏尔特, 就说我军发现疑似霍乱, 不敢近岸。 ”
他指尖一弹, 果 核正中沙盘上的加尔各答港, “ 该收网了。 ”
三发象征性的炮弹在英军阵后炸开时,法军营地己化作人间炼狱。 高热让士兵们产生幻觉,有人抱着腐烂的战友尸体啃噬,有人脱 光军装跳进火堆。苏尔特的金发被烧焦半边,他挥舞镶宝石的佩刀砍翻两个逃兵,靴底却突然打滑 —— 不知哪个垂死者喷出的内 脏, 正黏糊糊地粘在军靴纹路上。
“ 顶住! 为了法兰西的荣耀! ”
他的嘶吼淹没在瘟疫的哀嚎中。英 军骑兵趁机突破左翼,弯刀砍瓜切菜般收割着病号。
有个法军少 尉在咽气前拉响手雷,迸飞的肠子挂上棕榈树梢,像一串血腥的 经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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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加尔各答港 德楞泰的钢靴踏上栈桥时,腐朽的木板发出垂死的呻吟。他身后 的一万新军像黑潮般漫过码头,改良后的线膛枪管在月光下泛着 幽蓝 —— 枪膛里填的不是铅弹,而是广州机械局特制的硫磺燃烧 弹。
“ 东印度公司的看门狗听着! ”
通译举着铁皮喇叭嘶吼, 声浪撞在 花岗岩仓库的外墙上, “ 降者赏龙元, 抵抗者喂恒河鳄鱼! ”
回答他的是仓库气窗里射出的铅弹。子弹擦过德楞泰的护心镜, 在钢甲上犁出一道火星。
“ 狗日的西洋炮灰! ”
辽东汉子狞笑着挥 动令旗, “ 火战炮预备 —— 给老子把英国佬烤成烧鹅! ”
三十门轻型火炮同时轰鸣,硫磺弹在夜空划出炫目的尾迹。东印 度公司的橡木仓库瞬间燃成火炬,藏身其中的英军惨叫着破窗而 出,化作满地打滚的火人。有个会计模样的胖子抱着铁皮箱跳海, 燃烧的英镑纸币从他指缝飘散, 像一群扑火的幽灵。
“ 留活口! ”
德楞泰的佩刀指向地标建筑 —— 那栋文艺复兴式三 层小楼的门楣上,东印度公司的狮徽正在烈焰中扭曲变形。二十 名鄂伦春猎户出身的精兵甩出飞虎爪,包棉的钩尖扣住二楼雕花 栏杆时, 连铃声都未惊动。
当德楞泰踹开鎏金大门时,迎接他的是满地狼藉的账册与翻倒的 保险柜。 羊皮纸在血泊中吸水膨胀, 《鸦片交易明细》的烫金标 题泡成了模糊的墨团。角落的镶金铁笼里,三个浑身鞭痕的印度 少女正拼命用身体护住某物 —— 那是她们用牙齿和血,从英军文 书手中抢下的总账册。
“ 好姑娘 . . . . . . ”
德楞泰的蒙语呢喃比汉语温柔十倍。他割断绳索的手 势, 让亲兵想起辽东老家给幼狼解套的动作。当少女颤抖着递上染血的账本时,辽东汉子眼中映出的不是文字,而是林则徐在 黄埔港焚烟时, 那冲天的火光。
顶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德楞泰撞开密室大门的瞬间,肥胖的 英军总督正将火把扔向成堆的龙票。千钧一发之际,鄂伦春神射 手的箭矢贯穿总督手腕,燃烧的龙元堆里,德楞泰的钢靴碾碎了 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肥手。
“ 仔细清点! ”
他抓起张飘落的汇票, 朱红的 “ 汇通天下 ” 印鉴下, 加尔各答分行经理的签名还带着未干的墨香, “ 一张纸片都不许 烧 —— 这都是红毛鬼吸了咱们多少年血攒下的孽债! ”
黎明破晓时,最后一股抵抗势力在码头仓库被肃清。德楞泰立在 缴获的青铜狮徽上,看士兵们将成箱的龙元搬上战舰。
咸涩的海 风掠过焦黑的港口, 卷起几张烧剩的《鸦片种植指南》, 纸灰飘 向恒河方向, 像一场迟来的祭奠。 海平线上, “ 平海号 ” 的龙旗迎风招展。朱珪的折扇轻敲舷窗, 扇 面《黄埔销烟》的血指印与加尔各答的硝烟重叠。老大人抿了口 冰镇酸梅汤, 忽然对通译笑道:
“ 去告诉古尔达斯 —— 该种水稻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