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二年, 立夏
德里皇宫的孔雀石穹顶被烈日晒得发烫,檐角铜铃在热风中叮咚 作响, 声波撞碎在殿内沉水香的氤氲里。
朱珪倚着嵌螺钿的紫檀 榻, 孔雀补服的前襟微微敞开,露出内衬的岭南蕉布衫 —— 这料 子还是林则徐当年从广东船政学堂捎来的,吸汗却不沾身。他指 尖捏着块冰镇西瓜,红瓤上凝着细密水珠,汁水顺着银叉尖滴落 在《印度诸邦税册》上, 晕开一小片胭脂色。
" 法兰西人的尸骨, 够铺一条从孟买到马德拉斯的官道了。 "
旻宁 的声音从鎏金屏风后传来。少年太子蟒袍下摆沾着恒河泥浆,赤 舄底纹里还嵌着半片焦黑的罂粟叶。他抓起案头银壶仰头灌水, 喉结滚动间, 一线清水顺着下颌滑入锁子甲缝隙, " 苏尔特这老 狐狸, 折了三万人马才肯罢休 . . . . . . "
朱珪的折扇 " 唰 " 地展开, 扇面《黄埔销烟》西字被殿侧水晶棱镜 折射出七色光斑:
" 他该谢咱们的 ' 瘴气 ' 。 法兰西议院若知是疫病 折损而非战损, 他那颗镶金脑袋早挂在巴黎城门了。 "
老狐狸忽 然轻笑, 扇骨敲了敲案头檀木匣 —— 里头躺着苏尔特亲笔的 " 战 损报告 " , 火漆印上的鸢尾花纹早被汗水洇糊, " 三万条命换三船龙元, 这买卖 . . . . . . "
他故意拖长尾音, 看旻宁的护甲在檀木匣上刮 出细痕。
太子忽然甩出一串翡翠念珠, 珠子碰撞声清脆如碎冰:
" 昨夜孟 加拉邦进贡的 ' 茶饼 ' , 里头裹着十斤烟膏。 "
他腕间的金丝楠木怀 表弹开表盖, 微型罗盘针尖首指殿外刑场方向, " 阿克巴的亲叔 叔, 此刻正在太阳底下晒人干呢。 "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 殿外忽地传来皮肉焦灼的 " 滋滋 " 声。 朱珪踱 至镂花槛窗前,见白石广场上架着七口青铜鼎,鼎中沸腾的沥青 翻滚如黑蛟。三个缠金腰布的土王被铁链悬在鼎上,脚底离滚油 仅半寸 —— 这是印度教处置叛徒的 " 梵天煮 " , 如今却被用来惩戒 私种罂粟的贵族。
" 第十三个。 "
老大人枯指划过刑部密档, 羊皮纸上咖喱汁与血渍 交叠, " 锡克邦主今晨招供, 烟苗是从英吉利沉船的暗舱捞的 . . . . . . "
他忽然抓起块冰西瓜掷向殿柱, 惊飞梁间窥听的绿鹦鹉, " 这毒 瘴, 比恒河的鳄鱼牙还利! "
旻宁的蟒袍袖口扫过沙盘, 江崖海水纹拂乱孟加拉湾的标记:
" 所以孤让马瑜在每处烟田撒福建茶种。 "
他指尖拈起颗墨绿茶籽,对着日光端详其上细密纹路, " 三年后, 我要印度人捧着茶碗就 想起 —— 敢种罂粟, 连祖坟都得翻出来曝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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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冕 申时三刻,德里皇宫的象鸣穿透云霄。阿克巴二世立在鎏金象轿 上, 孔雀羽冠的重压让脖颈渗出细汗。他身后跟着三十六名锡克 力士, 每人肩扛三丈长的黄绸卷轴 —— 那是朱珪亲拟的《联邦宪 章》, 用满文、 波斯文与梵文书写, 边缘密密麻麻摁着各邦主的 血指印。
" 孟加拉邦主到 ——"
通译的唱喏惊起成片白鹭。裹着翡翠纱丽的少女们抛洒茉莉花瓣, 花雨中, 孟加拉邦主的金轿却猛地倾斜 —— 抬轿的 " 不可接触者 " 突然抽搐倒地,黝黑脊背上赫然烙着东印度公司的狮徽。阿克巴 瞳孔微缩, 掌心玛瑙念珠被倏地攥紧。
" 陛下勿惊。 "
马瑜的锁子甲哗啦震响, 辽东汉子像拎小鸡般提起 发病的贱民, " 这是英吉利人留下的 ' 癔症 ' , 喂几口福建药茶就好。"
他黧黑的手指戳向贱民溃烂的牙龈, 那里粘着半片罂粟壳, " 您 瞧, 毒入骨髓了。 "
观礼席间, 奥德邦主突然嗤笑:
" 清国人连我们的病都要管? "
他 镶满祖母绿的金腰带随着讥笑轻颤, " 莫不是要学英吉利人 . . . . . . "
寒光闪过,一柄镶波斯玉的短刀钉入奥德邦主椅背。马瑜的络腮 胡上还沾着刑场的血沫:
" 管? 老子是在救命! "
他忽然扯开衣襟, 露出胸口的狼头刺青 —— 那是鄂伦春猎户的图腾, " 辽东的萨满 说, 救命之恩得用命还 ——"
刀尖忽地挑起奥德邦主的翡翠腰带, " 您这腰饰, 够买三百船救命粮吧? "
死寂中, 朱珪的折扇 " 啪 " 地收拢。 老尚书慢悠悠踱至台前, 枯指 捻起《宪章》末页的朱砂批注:
" 第十三条, 各邦税赋三成交由 天朝银行保管 . . . . . . "
他忽然将羊皮纸按在奥德邦主胸口, 翡翠貔貅 挂件撞得金箔叮当, " 换作是英吉利人, 此刻您该在加尔各答的 债牢里啃老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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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夜
孟买港的夜潮裹着咸腥拍打堤岸。 马瑜立在新建的 " 禁烟碑 " 前, 碑文是嘉庆帝用鸦片灰写的狂草,月光下似群魔乱舞。他脚边堆 着三十箱刚截获的阿拉伯水烟壶 —— 壶底暗格里的烟膏用玫瑰 油浸泡过, 香气能勾出戒断者骨缝里的馋虫。
" 将军, 法兰西商船要出港。 "
副官捧着镶金海图, 马德拉斯的位 置标着新鲜血指印, " 说是运棉花, 底舱却藏着二十个加尔各答 舞姬 . . . . . . "
" 扣人, 放船。 "
马瑜的佩刀在碑文上刮出火星, " 告诉红毛鬼, 舞 姬送去医馆戒瘾 —— 戒成了, 就是他法兰西欠大清的人情;戒死 了 . . . . . . "
刀尖挑起半块焦黑头骨 —— 这是今晨私开烟馆的波斯商 人遗骸, " 老子亲自给他刻墓碑! "
潮声渐密时,港外传来蒸汽舰的嗡鸣。六千新军正在星光下操练, 线膛枪管反射的冷光连成银色海岸线。马瑜忽然想起离京前嘉庆 帝的私谕:
" 驻军不是锁链, 是秤砣 —— 要压住人心贪欲的天平。 "
他抓起把福建茶种撒向海风,看墨绿籽粒融入印度洋的夜色。
德 里皇宫的方向,阿克巴二世正将第一株茶树苗栽进莫卧儿御花园, 根须纠缠着先帝的鸦片烟枪, 宛如历史在地下悄然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