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正月十五,半夜。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醒了秀云。
她猛地坐起身,听见正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王桂香变了调的尖叫:“老头子!你怎么了?!”
秀云披上棉袄冲出去,迎面撞上慌乱的李金凤。
油灯照亮堂屋地面——
陆老实蜷缩在炕沿下,嘴角挂着暗红的血沫,胸前衣襟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血……吐血了!”李金凤倒退两步,脸色煞白,“这、这是痨病吧?会传染的!”
王桂香己经瘫坐在了地上,只会机械地拍打丈夫的后背。陆小梅裹着被子缩在墙角,吓得首哭。
秀云蹲下身,手指搭在陆老实颈侧——脉搏快而弱,但还在跳。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西厢房,从炕洞深处摸出个油纸包。
——那是本缺了封皮的《赤脚医生手册》。
——去年冬天给张彩凤补棉裤时,用半斤粮票换的。
……
“让开!”
秀云挤开围观的李金凤,快速翻到“咯血”章节。
煤油灯下,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这半年夜里偷学的成果。
“不是痨病。”她声音很稳,“是胃出血。”
王桂香一把抓住她胳膊:“你咋知道?”
“爹是不是常胃疼?尤其饿久了就发作?”秀云指着书上一条笔记,“这里写着,长期吃粗硬食物容易……”
“少扯闲篇!”李金凤尖叫,“赶紧送卫生所啊!”
秀云看了眼窗外——大雪封山,到公社卫生所至少二十里夜路。
“来不及。”她合上书,“先止血。”
……
灶房里,秀云麻利地生起火。
铁锅烧热,倒入一小把糙米炒至焦黄,又掰了块灶台上晾干的橘子皮——那是秋天时晒的。
“你要煮粥?”跟过来的陆小梅目瞪口呆,“爹都吐血了!”
秀云没解释,只是往锅里加了瓢井水。水沸后,米香混着橘皮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她盛出半碗焦米汤,又摸出个小纸包,抖出些棕黄色粉末。
“这啥?”陆小梅警惕地问。
“白芨粉。”秀云把粉末搅进汤里,“后山挖的,晒干磨成粉,最治胃出血。”
王桂香一把夺过碗闻了闻,眼神惊疑不定:“你从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书上写的。”秀云平静地指向《赤脚医生手册》第173页,“解放军医疗队编的,不算歪门邪道。”
——最后五个字,她咬得极重。
……
天蒙蒙亮时,陆老实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秀云守在炕边,用湿毛巾擦掉他额头的冷汗。老人突然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她凑近,听见极轻的三个字:
“……好孩子。”
王桂香坐在门槛上,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这个儿媳。
晨光透过窗纸,照在秀云膝头那本破书上——书页边缘全是毛边,显然被翻过无数遍。
“书……”王桂香嗓子发紧,“能借我看看不?”
秀云轻轻合上册子,露出扉页上褪色的钢笔字:【赠爱徒秀云。1971年夏。】
“我舅舅留下的。”她声音很轻,“他是知青下乡时的赤脚医生。”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李金凤在门外撇撇嘴:“哟,原来家学渊博啊……”
“闭嘴!”王桂香突然暴喝,吓得李金凤一哆嗦。
老太太颤抖着手接过那本书,摸了摸扉页字迹,突然转身从柜子里捧出个陶罐——
“给。”她硬邦邦地塞到秀云怀里,“红糖。以后……每天给你爹熬药。”
罐子沉甸甸的,至少有两斤。这在凭票供应的年代,是堪比黄金的稀罕物。
秀云没接,只是指了指书页:“红糖性热,胃出血不能首接用。得配焦米汤。”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婆婆的“赏赐”。
——也是第一次,靠本事赢得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