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谷雨,
李金凤的菜刀距离芦花鸡只剩半寸时,院门突然被拍响。
“陆家二媳妇在吗?”村支书媳妇周淑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急事儿!”
李金凤的刀尖一滞,秀云趁机将两只母鸡往柴垛深处一推,转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草屑:“来了!”
周淑芬挎着个包袱站在院当中,见秀云从柴房后转出来,眼睛一亮:
“哎哟,可算找着你了!我家那口子后天要去县里开会,这中山装胳肢窝开线了,你给拾掇拾掇?”
她抖开包袱,一件藏蓝色涤卡中山装露出来,肘部还打着崭新的补丁——显然是件体面衣裳。
王桂香闻声从堂屋出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周主任您坐!秀云,还不快去倒茶!”
李金凤攥着菜刀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
缝纫机是陆家最值钱的物件,摆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平时锁着,钥匙挂在王桂香裤腰上。今天却破天荒地主动拿出来,还擦了擦灰。
“针脚要密,别让人看出补过。”王桂香递来黑线轴时,指甲狠狠掐了秀云手心一下。
秀云坐在缝纫机前,手指抚过绽线的部位——不是简单的脱线,而是布料磨损导致的撕裂。
她抬头问:“周婶,有碎布头吗?最好同色的。”
“有有有!”周淑芬从兜里掏出块边角料,“上次做衣裳剩下的。”
秀云没急着踩踏板。
她先用手针在裂缝背面衬上布片,再用缝纫机走Z字线迹,最后用熨斗(烧热的搪瓷缸代替)压平。
半小时后,磨损处变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云纹,反倒比原先更显精致。
周淑芬举着衣裳对着光看,笑得见牙不见眼:“到底是军嫂,手就是巧!比县里裁缝铺强多了!”
她掏出五毛钱拍在桌上,又压低声音说:“下个月我闺女出嫁,嫁衣还差几处绣花……”
王桂香一把抓过钱:“您放心,随叫随到!”
……
人刚送走,李金凤就拽着秀云往柴房拖:“娘!她偷养……”
“闭嘴!”王桂香突然厉喝,警惕地看了眼院门,压低声音,“周淑芬是村里的大喇叭,你敢现在闹,明天全村都知道咱家苛待军嫂!”
她转头盯着秀云,眼神复杂:“鸡哪来的?”
“张彩凤借的。”秀云面不改色,“她说家里鸡多,借我两只下蛋补身子。”
王桂香冷笑:“鸡蛋呢?”
“周婶刚给的五毛钱,够买十二个蛋了。”秀云轻声说,“要是天天有这活计……”
堂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李金凤瞪大眼睛:“你想独吞?”
“我挣的钱,自然交公。”秀云低头着缝纫机,“就是这缝纫机要常擦油,线轴也得备齐……”
王桂香突然把钥匙串拍在桌上:“以后每周三、六下午,你可用缝纫机接活。”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鸡蛋每天交一个,剩下的自己处置。”
李金凤尖叫:“娘!”
“再嚷就让你去挑大粪!”王桂香一锤定音。
……
夜深人静时,秀云摸到柴房。两只芦花鸡安然无恙,还多了一碗掺着野蒜的谷糠。
她轻轻取出今天摸的蛋,就着月光在蛋壳上画了道浅浅的记号。
——这是第一颗完全属于她的鸡蛋。
——也是她在这个家,挣到的第一寸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