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里有件土布做的上衣，洗得发白。
没有剪刀。
苏默言咬了线头，拆了一个袖子，又从花棉袄里抽了点棉花出来。
折几下，勉强算能用。
换了一身衣服，头晕得能见星星，又疼得要命。
苏默言弯腰在里面缓。
外面大娘急得要命：“小同志，你还在不在啊！……不是！你好了没？”
“你出个声啊！”
苏默言抬手去打开门。
大娘听到锁开了，忙推开门，“好点没？”
毛线衣被丢在脚下，年轻的女孩，躬着身，怀里抱着包裹，脸色苍白。
卫生间下水口还有血丝。
乘务员一眼扫过，在大娘扶苏默言出去后，进去收拾了一下。
苏默言出卫生间门，就在两个车厢中间看到位拿医用箱的军人，个高，军装笔挺，帽檐下是双清清冷冷的眸子。
乘务员冲了水，越过他们，“陆医生，麻烦给看看。”
随后又低声说了几句。
陆承洲眼里没什么变化，应了：“好。”
苏默言坐在值班室，右手伸过去。
她指头有茧子，手背偏黑，手腕细也白，腕上的青筋明显。
陆承洲探完脉：“受过凉？”
苏默言嗯了一声，“掉水里了。”
陆承洲问了几个问题，又看了舌苔，给了两颗止痛药，“我不是妇科医生，给不了什么诊断。”
“我建议你，下了火车去医院看妇科。”
苏默言：“好。”
这得来不易的一命，她也珍惜。
大娘和乘务员都在门口。
陆承洲收了东西出去，乘务员上前，低声道：“不是流产吧？”
陆承洲：“不是。”
“她需要休息，底子薄，最好安排卧铺。”
苏默言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大娘倒了水过来，她吃了药，摸了饼在手里。
很饿，没一点力气。
递了一张给大娘，“吃点？”
这个年代，出门都是自带口粮的。
大娘没接，问道：“还疼吗？”
苏默言嚼着饼，“疼。”
都说生理期疼，她算是体会到了。
大娘叹了口气，看她面色发白，拿饼的手又不稳，说道：“看你我也觉得疼。”
“你还是早点生个孩子吧。”
大娘的声音不低。
陆承洲听了脚步一顿。
乘务员回头看过去，不久后拿了块红糖过来。
用油纸包着，一小块。
又问了些情况，看苏默言连坐都坐不稳，说道，“我安排你去卧铺那边。”
苏默言抬起头，“我没钱。”
花棉袄缝缝补补的又破又旧。
乘务员：“我知道，不要钱，我给你申请。”
她叹：“农闲，知青探亲的多，出门办事的也多，那边也不一定有位置。”
她向苏默言拿介绍信和车票。
苏默言递了过去。
乘务员一看：“岩黄岛314部队！”
“你是军属？”
大娘也惊讶，虽然她不认识字，但也探头过去，314她还是认识的。
“你是军属啊！”
苏默言摇头：“我不是，我姐夫在那当兵，我去看我姐姐。”
介绍信上写的是探亲，有效期1971/11/3——1971/12/3。
这是那位母亲为女儿争取的。
一个月的时间。
苏二妮要把自己嫁出去，并把彩礼寄回家，要不然就回家替堂兄换亲。
嫁傻子。
要苏默言嫁傻子是不能的，但苏二妮的记忆里，乡下很苦！
她不想回去。
而留在部队，好像又需要嫁人，或者找份工作。
不管她是不是军属，沾亲了。能随军，可见姐夫军职也不低，至少是个营级干部。
乘务员问：“还有东西吗？我带你过去。”
苏默言：“没有。”
乘务员扶她起来，挎了包裹在自己的胳膊上。
“大娘，我带她过去了，你回吧！”
苏默言很穷，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能给大娘鞠一躬，真诚道谢：“谢谢您！”
大娘啊了一声，上前扶起她，“别！别，我也没做什么！”
苏默言看着她，笑说：“没您，我都要羞愧死了。”
大娘笑：“你也是还小，这有什么。”
“行了，快去吧，站都站不稳，快去躺着，躺着能舒服点。”
卧铺的车间要过几个车厢。
这里安静很多。
人也穿得整洁了，乘务员寻人去了。
苏默言背靠着车身，突然看到车厢里的人。
下铺的位置，他侧身坐着，手搭在膝盖上，低垂着头。
好像很疲惫。
两个乘务员在车间里西处看，很快走到了他的面前。
三人说着什么，那个军医看向这边。
车厢灯昏暗。
苏默言看不出他的神情，但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很快应验了。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人是真不舒服。
可是……是军人。
当下，国内并不太平，从军危险也辛苦，他或许是刚完成任务归队。
陆承洲从她身边过，苏默言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手先动了。
她伸手：“我……”
陆承洲侧身，手往后撤。
金属纽扣划过苏默言的指尖，什么也没拉到。
她抬起头：“……对不起。”
陆承洲脚步一滞，看向她：“还疼吗？”
苏默言：“好了很多。”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喝了热水吃了东西，人有了力气，勉强能扛。
陆承洲嗯了一声：“6-8小时，疼就再吃一次。”
他手上戴了块腕表，军装外套里衬衫很白。
苏默言此刻状态好一点，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很白，身姿颀长，鼻梁高挺，面容带着文气，又有军人的坚毅。
脚上军靴一尘不染。
包背在肩上，手提着医用箱。
车外漆黑一片，他应该很累，却不睡。
苏默言道：“你是不是有点洁癖？”
陆承洲微愣，看过去，“有一点。”
苏默言仰着头：“硬座人多，那边也吵，反正你也不睡，不如，就像刚才那样，坐在那闭目养神？”
“我就占用一点位置？”
她眼神清澈，刚疼得哭过，眼眶是红的，瞧着很可怜，但里面没有其他。
陆承洲没说话。
卧铺值班的乘务员先开口：“我觉得可以。”
“那边挺乱的陆医生，你既然有洁癖，应该也休息不好。这车间里都有人，你们也是光明正大。”
“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我们都可以作证。”
苏默言哑口了，这个时候好像在大街上牵手都有人抓。
陆承洲看着她们，谢过好意：“不用了。”
他转身离开。
腿长，几步走远了。
苏默言看着，扯了扯嘴角，这么避之不及！
她……很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