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头毒辣得能把石板晒化,沈府书房的竹帘被炙烤得发脆,每一丝纤维都绷着劲儿,好似下一秒就要断裂。偶尔穿堂风掀起帘角,漏进的阳光像淬了金的锥子,首首刺向人眼,叫人连眼皮都没法痛快睁开。沈逸霄瘫在雕花檀木椅上,领口随意散开两颗温润玉扣,半截白皙脖颈袒露在外,细密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在襟前洇出小片水痕。砚台里的墨汁被蒸得发稠,笔锋戳进去时,能感觉到凝滞的阻力,他第N次把毛笔戳进砚台,笔尖在《金刚经》空白处画出歪歪扭扭的王八,墨团儿东一块西一块,活像刚学画的幼童涂鸦。
“这破日子,比夫子罚跪的戒尺还难熬!”他烦躁地甩书,厚重书页“哗啦” 摊开,力道大得惊飞窗棂上打盹的蜻蜓。那蜻蜓慌不择路,翅膀扑棱得厉害,转眼消失在廊角。沈逸霄余光扫过窗边,瞥见无妄正踮脚往檀木书架上放经书。月白僧袍宽松,却隐隐透出腰肢清瘦弧度,垂落的长发扫过他手背,发尾沾着今早抄经时蹭上的金粉,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晃得沈逸霄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像被羽毛挠着。
“整天装得清心寡欲,谁信!”沈逸霄弯腰捏起砚台边碎石子,拇指食指精准一夹,眯眼瞄准无妄后颈。石子破空时带起细微风声,“啪” 地精准砸在对方翻开的经书上,惊得几页纸 “哗啦啦” 作响,像受惊的白蝶。他慌忙低头,装模作样在宣纸上画符似的写字,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趾却在靴子里不安分地动,余光死死黏在无妄身上,盼着瞧见对方动怒的模样。
无妄睫毛轻颤,抬眼时,眼尾朱砂痣像团烧不熄的火,在素白肤色上灼出艳色。漆黑瞳孔深不见底,藏着沈逸霄看不懂的沉静,他只把石子默默搁到案角,指尖抚过被砸出褶皱的经文,继续整理经卷,仿佛刚才的事不过是清风拂过书页。
沈逸霄好胜心 “腾” 地被点燃,像被火星溅到的干草堆。他猛地抓过毛笔,狠狠往砚台里戳,浓墨溅到袖口也不管,手腕翻转画出道凌厉弧线,漆黑墨点像失控的黑蝶,一个歪扭着、一个踉跄着,全砸在无妄肩头,在素白僧袍上绽成狰狞墨花。“这次总该生气了吧?” 他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出硬邦邦的弧度,甚至故意踢翻脚边绣墩,“咚” 地一声震天动地,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
无妄却慢条斯理解开袈裟外搭,动作优雅得像拆解一封藏着深情的情书。纯白中衣从墨色里透出,晃得沈逸霄眼睛发涩。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帕子边角绣着暗纹菩提,轻轻擦拭墨迹时,每一下都细致得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指腹碾过布料的声音,在安静书房里格外清晰。沈逸霄望着他低垂眉眼,望着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睫毛,喉结突然发紧,像被无形手攥住。
“喂!” 他大步跨过去,靴底碾过地上墨迹也不管,一脚踩上案几,雕花几面被踩得 “咯吱” 轻响,“被泼墨还这么淡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话出口就后悔,可嚣张惯了,梗着脖子不肯收。
无妄终于抬眸,沾着墨渍的指尖抚过经文,檀香味裹着他逼近:“沈公子可知,” 温热气息扑在沈逸霄脸上,“嗔怒是心魔,可…” 冰凉佛珠擦过他发烫耳垂,“被在意的人捉弄,贫僧求之不得。” 最后几字像浸了蜜的药,甜得人发昏,又带着点苦味。
沈逸霄后脑勺 “咚” 地撞上书架,檀木嗡鸣,震得耳鼓发麻。无妄垂落长发扫过他手背,在《金刚经》空白处投下暧昧阴影,像一幅没说出口的情画。窗外蝉突然噤声,满室暑气被两人交错呼吸煨得滚烫,烫得沈逸霄舌尖发木。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淡色唇瓣一张一合,突然想起前日桃花林初见 —— 那人长发沾着花瓣,风掀起衣摆,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却偏生落在他这滩泥里。原来从那时起,这团勾人的火苗,就悄悄在心底烧起来了,烧得他理智都要化了。
“你…你胡说!谁是你在意的人!” 沈逸霄猛地推人,掌心触到无妄肩头温热,又慌又乱。这一推带翻砚台,黑墨在宣纸上肆意蔓延,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怎么都收不住。无妄望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被墨染黑的佛珠,唇角勾出抹若有若无的笑,像藏了一整个春天的花事。
沈逸霄气呼呼出了书房,在府里乱转撒火。转过月洞门,远远瞧见府中周管家夫妇,两人站在湖边,也不知说着什么私房话。周管家望着妻子,眼角笑纹都盛满蜜,而后两人对视一眼,竟携手跳进湖里!水花溅起老高,惊得岸边垂柳都晃了晃。沈逸霄眼睛瞪得溜圆,觉得这同生共死的爱意新鲜极了,转身就往无妄住处跑,靴底溅起泥点也不管。
到了地方,他也不管无妄正在整理经卷,大步闯进去,拽着人手腕就往外拖,力气大得差点带倒经书架。“走,咱们也去跳湖!” 无妄被拽得踉跄,袍角扫过地上经卷,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逸霄连拖带拽弄到湖边。
沈逸霄望着湖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也不犹豫,拽着无妄就要往下跳,全然不管对方会不会水,嘴里嚷:“你看他们多恩爱,咱们也试试!” 话落,“砰” 地一声,两人一同栽进湖里,溅起的水花扑了半面回廊,惊得栖息的水鸟都扑棱着飞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