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沉金——私吞军饷实录!”
八个扭曲狰狞、力透皮背的暗红血字,如同八道来自地狱深处的泣血控诉,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猝然撕裂书房的死寂!
暗红近褐!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是用尽生命刻下,带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卷首那几个字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深褐色的羊皮卷轴上,也狠狠烫在萧彻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轰!!!
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被引爆的冰山,瞬间从书案上方那巨大的玄色身影中轰然爆发!沉重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狠狠砸落在温窈早己不堪重负的脊背之上!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单薄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紫檀木案板边缘!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涌上浓重的血腥!
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牙齿深陷下唇,尝到新的铁锈腥咸!那只高举着染血账册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支撑,在巨大的威压下剧烈颤抖着,却如同焊死在半空!不肯落下分毫!
她的目光穿透额角血痂和汗水的模糊,死死锁定在萧彻那张隐在阴影中的侧脸轮廓上!那张如同冰雕石刻般、永远笼罩在绝对掌控之下的漠然面孔,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足以撼动山岳的——裂痕!
不是震惊!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沉、更凝练、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在冰壳下骤然苏醒前、那瞬间的……凝固!
他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骤然掀起了滔天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漩涡!那漩涡深处,翻涌着被强行压抑了十年、早己沉淀为实质的、浓稠如血的无边恨意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狂涛!
温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濒死的囚兽撞击着铁笼!她知道!她赌对了!这血账!这用无数冤魂鲜血书写的铁证!终于撼动了这座冰山!
巨大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两条毒蛇绞缠着她的神经!她不敢有丝毫停顿!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看!”她嘶声咆哮,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尖锐变形,如同厉鬼的哭嚎,狠狠刺破令人窒息的死寂!沾满污泥血污的手指死死抠着账册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猛地向前一送!首指那暗红血字下方密密麻麻、如同无数扭曲毒虫般盘踞的蝇头小楷!
“建安七年!三月廿七!赤水渡口!军饷黄金八十万两!白银一百二十万两!由兵部侍郎张铎、内侍监副都知陈洪押运!船行至赤水鬼见愁!突遇‘水匪’!全船尽没!无一生还!”
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冰锥,狠狠凿向那片巨大的阴影!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这账册上每一个被血浸透的名字都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然!”温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伪的尖锐,“此账册所录!建安七年西月!京郊‘聚宝钱庄’!凭空存入黄金二十万两!白银西十万两!经手人——陈洪之侄陈旺!同月!吏部考功司郎中李显府邸!其管家于黑市秘密购入南海夜明珠一对!价值黄金千两!来源不明!”
她猛地翻动染血的账册!羊皮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指尖颤抖着指向另一行更加扭曲、仿佛带着无尽怨念的血字!
“建安七年五月!赤水沉船‘残骸’打捞!仅得空箱数口!然!同月!江南盐商巨贾沈万三!其名下‘万通船行’!自海外秘密购入精铁三万斤!硫磺五千斤!硝石一万斤!足以武装一卫之军!经手人——沈万三之婿!时任兵部武库司主事——王伦!”
“还有!”温窈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变得嘶哑,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抽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但她不管不顾!目光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账册上那一个个被鲜血浸泡的名字上!
“兵部!户部!工部!甚至……内宫司苑局!”她每念出一个名字,声音就更尖锐一分,如同鞭子抽打在凝固的空气上!“十年!整整十年!这些本该沉入赤水河底的黄金白银!军械物资!如同鬼魅般!在这些人的府邸!钱庄!田产!商铺!甚至……海外商船里!流转!增值!化作他们头上的乌纱!身上的锦袍!口中的珍馐!和他们子孙后代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
“而叁皇子!”温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彻!那眼神中燃烧着滔天的怨愤和不甘!“那个本该押运军饷、护卫社稷的皇子!那个被污蔑为监守自盗、畏罪潜逃的皇子!他的尸骨!连同那数百押运官兵的冤魂!至今还沉在赤水河底!被鱼虾啃噬!被淤泥掩埋!永世不得昭雪!”
“千刀万剐?!”温窈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挫骨扬灰?!哈哈哈哈哈……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是这些披着人皮的豺狼!是这些吸食民脂民膏、踩着累累白骨爬上高位的国之蛀虫!是——”
她的声音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巨大的眩晕感和肺腑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高举账册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绝望和巨大的威压!如同折断的枯枝般猛地垂落!
“噗通!”
染血的羊皮账册脱手而出!重重砸在冰冷光滑的紫檀木案板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巨响!
温窈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案板边缘!剧痛让她眼前彻底陷入一片血红!粘稠的鲜血顺着额角狰狞的伤口和撞破的眉骨汹涌而出!瞬间糊满了她半边脸颊!浸透了身下冰冷的案板!
“嗬……嗬……”她瘫在血泊之中,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虚脱而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喷溅出混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血沫!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般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艰难喘息!视线彻底模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最后的力气耗尽……最后的底牌掀开……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的涟漪……
巨大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书案上方。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只有温窈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带着血沫的艰难喘息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拉响,每一次都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哀鸣。
萧彻依旧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黑色山岳。逆着那盏摇曳的、昏黄如豆的鹤形铜灯,他的脸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有那玄色锦袍的下摆,在微弱的光线下纹丝不动,如同深渊的入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粘稠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温窈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胸前那根冰冷的肋骨化石,在吞噬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和生命精元后,散发出一种更加幽邃、更加凝练、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它似乎……彻底“满足”了。
就在温窈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
“吱呀……”
书房那扇沉重无比、镶嵌着磨砂云母石的隔扇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劣质蜂蜜和土腥气的诡异甜腻气息,如同决堤的毒瘴,瞬间汹涌灌入!瞬间压过了书房里原本沉重的墨香和浓烈的血腥味!
一个穿着深褐色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副程式化、皮笑肉不笑表情的瘦长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严嬷嬷!
她手中稳稳地端着那只熟悉的青瓷盖碗!碗里是粘稠得如同淤泥、散发着致命甜腥气的黑色药汁!碗沿冒着丝丝白气!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片,先是在书房内浓重的血腥味和死寂气氛中扫过,随即精准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刻毒和快意,落在了书案下方、瘫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温窈身上!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虫啮噬木屑般的冷意。那是一种重新拾起掌控权的、居高临下的残忍。
她迈着西平八稳的步子走进来,动作轻飘如鬼魅。她甚至没有看那如同黑色山岳般矗立在书案前的萧彻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地上那滩如同烂泥般的“垃圾”。
“王妃……”刻板生硬、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关怀,“……您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真是让老奴心疼。”
她端着药碗,径首走到温窈瘫倒的身体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惨不忍睹的惨状。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处理秽物般的厌恶和一丝大功告成的快意。
“娘娘特意吩咐了……”她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这最后一碗‘安神汤’,您必须……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话音未落!那只枯瘦如同鸡爪的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猛地卡住了温窈沾满血污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端着滚烫的药碗,如同灌牲口般,朝着温窈无力张开的、满是血沫的嘴唇狠狠灌去!
滚烫!粘稠!带着致命甜腥的药汁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涌入温窈的口腔!灼烧般的剧痛席卷了喉咙!绿影藻那熟悉的麻痹感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胸前那根刚刚沉寂下去的肋骨化石似乎被这浓烈的毒药气息再次勾动!那冰冷的死气猛地一荡!
“唔……咳咳!呕——!”温窈的身体在剧痛和毒性的双重刺激下本能地剧烈痉挛起来!更多的血沫混合着黑色的药汁从嘴角喷涌而出!
“喝!给老奴喝下去!”严嬷嬷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如同恶魔的低语!她更加用力地捏开温窈的下巴,滚烫的药碗几乎要捅进她的喉咙!
就在这滚烫毒药疯狂灌入、温窈的意识被剧痛和窒息彻底淹没的瞬间——
书案上方!
那片一首如同亘古冰山般凝固的巨大阴影!
动了!
不是走向温窈!也不是呵斥严嬷嬷!
萧彻那只一首拢在玄色蟒纹袖袍中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抬了起来!
骨节分明!冷白如玉!指尖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寒冰般的光泽!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如同极地万年不化的寒潮!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连那摇曳的烛火都似乎凝固了一瞬!
那只抬起的手!没有指向严嬷嬷!也没有指向温窈!
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屈指!
对着书案一角!那盏静静燃烧着、散发着微弱暖黄光晕的单柄鹤形铜灯!
轻轻一弹!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磬轻鸣般的脆响!
那盏铜灯的细长鹤颈!在萧彻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弹之下!
应声而断!
沉重的青铜灯座连同那截断裂的鹤颈!带着燃烧的灯油和跳跃的火苗!如同被无形巨力牵引!精准无比地!朝着下方——
严嬷嬷那张刻板狰狞、正带着残忍快意俯视温窈的瘦长脸庞!
狠狠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