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你?”花烟萝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无辜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虽说开门做生意,可进别人房间前,是否应当先敲门啊?”她目光扫过高秋旻一行人华贵的服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我看各位衣着光鲜,想必是名门大宗之后?既是名门,更该克己复礼、规矩周全才是。怎么连最基本的‘敲门知会’都不懂?”她摇头叹息,仿佛痛心疾首,“哎……就是山野里通了点灵性的走兽,也知道进别人窝前要吱个声儿、探个头呢。某些人啊,啧啧……”未尽之语,尽在不言中。
高秋旻何曾受过这等奚落?额头的痛楚远不及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脯剧烈起伏,最终只能狠狠剜了花烟萝一眼,带着满腔怒火和一众噤若寒蝉的弟子,狼狈地摔门而去。
夜深人静。白日里从高秋旻手中逃脱的那只小小嗅宝鼠,凭着灵敏的嗅觉和对花烟萝身上那股亲切气息的感应,悄无声息地从门缝溜进了天字一号房。
花烟萝正倚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似乎早有所料,对着那团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小灰影招了招手,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柔和:“过来。”
嗅宝鼠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来到花烟萝脚边。它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的鼻尖用力嗅了嗅,是浓郁而温暖的花香,它很喜欢。可它的小脸上很快浮现出困惑——这气息的主人,是哥哥?还是姐姐?它分辨不清。
花烟萝蹲下身,指尖轻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轻笑出声:“小笨蛋,我是株特别的花,你想叫我哥哥或者姐姐都可以。”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嘛,平日里我多是女子的模样,你就叫我‘姐姐’更稳妥些。当然,若是我换了男子的装束……”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就叫我‘绯夜哥哥’好了。”
“绯夜哥哥……”一个稚嫩怯懦、明显属于小女孩的声音,从嗅宝鼠体内传来,“我叫阿宝。”
“阿宝真聪明。”花烟萝眉眼弯弯,“会化形吗?让姐姐看看你的样子?”
“刚……刚学会。”阿宝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花烟萝一听是刚学会的,便打消了让她自己变化的念头。初学化形往往形态不稳,容易露出本体特征,反而吓到孩子。
“算了,姐姐帮你。”花烟萝收敛笑意,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被纯粹的绯红浸染,眉心一点繁复瑰丽的花形印记悄然浮现,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目光沉静而深邃,右手并指如剑,轻轻点在阿宝的眉心。
一道柔和的红光注入,包裹住小小的嗅宝鼠。光芒流转间,那灰扑扑的小身体迅速拉长、变化……光芒散去,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女童出现在原地。她穿着一身柔软的鹅黄色衣裙,头发被梳成两个可爱的圆髻,像极了她的两只小耳朵,发髻和衣裙边缘还点缀着许多毛茸茸的白色小绒球,衬得她小脸圆润,眼眸清澈,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花烟萝由衷赞叹,拉着还有些懵懂的阿宝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宝,”花烟萝放柔了声音,“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爹……走了。”阿宝难过地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上的绒球,“娘……娘在家。”
“莫非你是偷跑出来的?”谢雪臣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阿宝被这陌生的男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花烟萝身边缩了缩。花烟萝立刻安抚地搂住她的小肩膀,同时没好气地瞪了谢雪臣一眼。
“阿宝别怕,”花烟萝柔声道,“这个哥哥虽然看着冷了点,但心是好的。白天就是他帮我们,你才能顺利跑掉的。”
听到“绯夜哥哥”说这个冷面哥哥是好人,还救了自己,阿宝眼中的恐惧消散了大半。她鼓起勇气看向谢雪臣,急切地解释,小脸上带着哀求:“我只是……只是出来找爹爹的!我真的没干过坏事!别把我送去鉴灵司!求求你们了!”她想起那些人的话,带着哭腔补充,“娘说,爹爹是最有钱、最厉害的修士!袋子里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都是爹爹以前留给我的!我真的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花烟萝想起高秋旻那副嘴脸,嗤笑一声:“所以……你是半妖?难怪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不真切。”她转而看向谢雪臣,带着几分好奇,“她说‘最有钱的修士’?谢雪臣,你知道是谁吗?”
谢雪臣略一沉吟:“若论财力雄厚的宗门,当属碧霄宫。碧霄宫宫主,名为傅渊停。”
“傅渊停?”阿宝歪着小脑袋,努力回忆着,“我爹爹……好像不是这个名字。爹爹叫……傅沧漓!哥哥,你认识傅沧漓吗?”
“傅沧漓?”谢雪臣眉头微蹙,肯定地摇头,“从未听说碧霄宫有此人。”
阿宝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周身弥漫着失望的雾气。
花烟萝最见不得小孩子这副模样,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发髻,试图转移话题:“对了阿宝,你刚才说‘别送去鉴灵司’,那鉴灵司……是什么地方呀?”
阿宝猛地抬起头,一双乌溜溜、如同浸了水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滚圆,首勾勾地盯着花烟萝。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竟然不知道鉴灵司?!
“呃……”花烟萝被阿宝看得有些发懵,茫然又无措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谢雪臣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雪臣一时语塞。在他认知中,鉴灵司的初衷应是记录管理、约束行为。但看着阿宝眼中深切的恐惧和那句“一生做奴隶”,他无法确定如今的鉴灵司是否早己背离初衷。
阿宝在花烟萝和谢雪臣之间来回看着,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娘亲说……去了鉴灵司,就会被套上锁灵环,被人族控制,一辈子……都当奴隶……”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带着一丝倔强,“娘亲还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奴隶?!”花烟萝眼中的琥珀色瞬间被汹涌的绯红吞噬,那颗深暗的泪痣也如同被点燃,化作一滴灼灼的血钻!*冰冷刺骨的声音从她喉间挤出:
“呵……臣服的沦为奴隶,那不臣服的……怕是连尸骨都难存了吧。”
“呜……”阿宝被“尸骨无存”吓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花烟萝心中虽有不忍,却知这孩子既己踏入这残酷世道,便不能再活在温室里。她绯红的眼眸锁定楼下镜花宫众人所在的方位,声音带着决绝的寒意:“阿宝,跟我走。把你的东西,堂堂正正抢回来!既然人族不讲道义,我等生性自由的灵族,又何须再守那迂腐的仁义!”
“烟萝!”谢雪臣一步挡在她身前,试图劝阻,“高秋旻修为不低,你此刻……”
花烟萝——不,此刻主导的,是那来自冥界深处的存在,绯夜。他冷冷地抬眸,绯红的瞳孔里毫无温度,声音低沉如九幽寒风:
“与你比,如何?”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笑意的弧度,“谢雪臣,你觉得……你拦得住我么?”
谢雪臣看着那双彻底化为绯色、连泪痣都燃烧着妖异红芒的眼眸,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心中了然。此刻的花烟萝,己是完全体的绯夜,他确实无力阻拦。
绯夜眸光微眯,随手一挥,一道柔和的红光包裹住阿宝,瞬间将她变回嗅宝鼠原形,并小心地纳入自己宽袖之中。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残忍的兴味,一把拉住谢雪臣的手腕:
“走!”
两人如鬼魅般从敞开的窗户掠出,轻盈落在客栈寂静的后院中。
几乎同时,高秋旻带着怒不可遏的弟子们再次撞开房门,却只看到空荡的房间和洞开的窗户。她冲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道身影傲然立于院中。
不再是那个狡黠灵动的少女。
此刻的绯夜,一身玄色劲装:黑色交领上衣,衣襟、袖口及下摆用极细的银线绣满繁复的、如同活物般缠绕蔓延的彼岸花暗纹;腰间是同色皮质宽腰带,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下身是黑色束脚裤,脚踏黑色长靴。
墨色长发如瀑,其中几缕妖异的绯红若隐若现,无风自动,在月光下流淌着暗沉的血色。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绯红,如同凝固的熔岩,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光。右眼角下那颗泪痣,更是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与眼眸同色,仿佛拥有生命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便弥漫开来。镜花宫弟子们只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冰凉,那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绝对恐惧,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而迫近!
绯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清晰刺入每一个弟子的耳膜:
“呵……尔等蝼蚁,竟也有……知道怕的时候?”
高秋旻强压下心头的惊悸,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乃镜花宫少宫主高秋旻!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她试图用身份压人。
绯夜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淡漠如霜:
“本君名讳,尔等……不配知晓。”
话音未落,他脚下只是极其随意地轻轻一踏——
“轰!”
一股无形的恐怖力量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镜花宫弟子们如同被巨浪拍中的落叶,惨叫着倒飞出去,横七竖八摔了一地,瞬间失去战斗力。场中,唯有高秋旻和她身边修为稍高的师妹崔婉婉还勉强站立着——并非她们实力够强,而是绯夜刻意避开了她们。
绯夜袖袍轻拂,阿宝小小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脚边。他俯下身,动作看似随意地揉了揉阿宝的小脑袋,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去吧。拿回你的东西。” 他抬眸,绯红的瞳孔扫过高秋旻和崔婉婉,如同在看两件死物,“她们如何欺你,便……原样奉还。”
阿宝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挺起小胸膛,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两人。先是从脸色惨白的崔婉婉腰间一把扯回自己的小布袋,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她扬起小手,对着高秋旻和崔婉婉的腿、手臂,用尽全力、狠狠地打了好几下!清脆的拍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将之前所受的惊吓和委屈尽数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