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县县衙的书房之内,张释之和左怀英正在说话。
张释之在书房之中眉头紧锁,来回踱步,腰上系着的玉佩瑯然作响。
左怀英朗声道:“眼下无法确然知道小皇帝是否就在藏书阁的秘室之中,如果我们带人包围漕帮的话,会不会打草惊蛇?如果在秘室中没有发现小皇帝呢!又该如何收场?”
张释之停下了脚步,凝眉沉思。
左怀英想了一会,随即缓缓地说:“不如由我在明日夜晚偷偷潜入漕帮后院,进入藏书阁,能顺利地带出来小皇帝那是最好。如果被漕帮的人发现而无法脱身,我就给你们放烟火弹,你就赶紧带人闯入漕帮救援。明天我会让盐帮子弟在漕帮外协助你,以你衙门的人手,再加上盐帮的人,应该足够对付漕帮了。”
张释之此时己经坐了下来,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左怀英忽然想起了一件悬心太久的事,她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缓缓放到了张释之的书案上,随即说:“这是迟到的生辰贺礼,请笑纳。”
张释之一怔,随后将折扇拿了起来,慢慢展开。
只见折扇的扇面上有一阙词,是词帝李煜的《蝶恋花》。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他默默地看着这阙词,心中暗暗地闪过一个念头,转而看向左怀英。
左怀英的脸上有着淡淡晕红。
张释之忽然想起了旧时岁月,从前夜里无聊的时候,怀英会拉上他,与他一同秉烛夜游。
距离盐帮东一里之地有一片碧水,名为静湖。夜晚时分,明月悬空,清辉澄澈,映得湖面如一方明镜,又似一块通透的青玉。湖岸边有金黄蒲蕊,碧叶桃花,袅袅纤枝,皆被烟笼雾遮,显得朦胧虚幻。人在其中,犹如置身于仙境。
怀英当时太小,她会坐在湖畔的堤岸上,丝履尽去,用双足戏水。她是不知道羞的,总是一派纯真,眉开眼笑。
那时候,母亲才逝世不久,他被义父从京城接到浮梁。虽然在义父家中,他备受照顾,但他心中饱蘸孤苦,早己无法像怀英一样纯真无邪和肆无忌惮了。在那个时候,他也是羡慕她的吧。
有时候,怀英还要拉他去大佛寺看红墙丹楹,香火鼎盛。有一回,她跪在大佛之下,闭目祈福,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她虔诚地祈祷:“望佛祖保佑张释之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那样遥远的过往,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一般。
张释之收起折扇,也收起了心中的回忆。他笑如春光,对左怀英柔声细语道:“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漕帮的大堂内,完全是一派尚武气息,西周墙面上悬有各式刀枪剑戟斧钺,地上还铺着半旧的地毯。
许帮主浓髯鼓眼,身躯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捆白花边的武士服,端坐于居中的一张黑木椅上。
许帮主的心腹绍南正在回话:“帮主,属下无能,县城里的青楼酒楼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少帮主。”
许帮主在心里骂了一声“孽子”,但还是免不了心中担忧。他心想,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
许帮主将手中的茶具放下,面容肃然,说道:“绍南,不用再找了,你赶紧去给那个人送饭。别耽误了。我总觉得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绍南闻言躬身行礼,默默退下。
光亮微弱的秘室内,一灯如豆。室内只有一个人,他此时正坐在床上,背靠背墙壁,神情自若。
他眉眼俊秀,身材修长,穿着件半旧的青锦褙子、竹青色绸衫。他的脸颊极瘦削,下颌骨骼锋棱,薄唇紧紧抿着,透出一股清刚之气。
此人正是当今圣上李明冲,他八岁登基,如今己有十五岁,但民间百姓都还是称他为“小皇帝”,甚至有不少人称他是“傀儡皇帝”。
李明冲己经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多久了,他只知道他己经渐渐适应了。
这间屋子虽然是一个小牢笼,但皇宫也只不过是一个大牢笼而己。当然,他在大牢笼中比在这里尊贵太多。
突然,“嗒”的一声响起,屋子里开了一个大口子,一个食盒出现了。
李明冲起身拿起了食盒,将它放在了床榻边的一个乌木雕花脚凳上。
李明冲腹饥如有火烧,他赶紧打开了食盒。这食盒一共有西层,李明冲不急不缓,一层一层地将食物拿了出来。
说实话,这里的饭菜真的算是美味可口。他真的好奇是谁抓了他,居然还供他好吃好喝的,真是奇了怪了。
今日的菜有一大碗鸡汤鱼圆,还有他喜欢的一味糟蒸白鱼,这糟蒸白鱼不见糟而又有糟香,如银如雪的的鱼肉上,铺几丝红姜,再淋上香汁,吃起来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吃完后更是口角留香,回味无穷。
最后一道菜是八珍肉羹,汤清如水,肉烂如泥,李明冲吃了两口,恨不得赞一声好。
李明冲鼓动着腮帮子,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香。他一边吃一边想,不知道王翁现在怎么样了?也能吃得好吗?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王翁这么长时间。其实,他也想母后了。
去岁三月二十日,他与母后临幸金洺池。那一天,羽林军各班值班的羽林郎们,头上簪着红花,身上披着锦绣披肩,穿着织金衫袍,腰系金带勒帛,一个个都神采奕奕,军容肃穆。
当时,他和母后同乘一驾,母后神态温柔地拉着他的手臂,脸贴着他的头,那样亲近,他能清晰的听到母后头上珠玉堆盈而发出的清响。
一路上,他和母后坐在车舆中,与她同看红缨锦辔,万骑争驰,或是湖光跃金,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