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长街,青石板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和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尸臭味——这味道仿佛己经渗进了沈骸的骨头缝里,无论怎么洗,都如影随形。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低着头,沿着墙根慢慢走着。脚步有些虚浮,是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发现和丹田处被强行勾起的隐痛共同作用的结果。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粗麻布缝制的旧钱袋,里面装着几块碎银子和几十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他过去一个月在衙门当仵作、偶尔接点私活(比如替街坊邻居收敛些意外身亡的孤寡)攒下的全部家当。分量很轻,轻得让他心头一阵阵发沉。
昨晚的发现是惊雷,但惊雷过后,是更深的迷雾和几乎令人窒息的无力感。那咒文骨片,那暗红漆屑,指向的敌人强大而诡异,如同盘踞在黑暗深渊里的巨兽。而他沈骸,只是一个灵根破碎、空有满腔血仇、连买件像样兵器的钱都凑不齐的“废人”。
十年隐忍,本以为早己将屈辱磨成了习惯。可昨夜之后,那深埋的痛与恨,如同浇了滚油的野草,疯狂滋长。每一步踏在湿滑的石板上,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他需要力量。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力量!
长街尽头,拐入一条更窄更脏的巷子。巷子尽头,一间低矮破旧的铺面,门口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牌,隐约可见一个歪歪扭扭的“当”字。铺面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不透光。这就是“刘记死当铺”——专收那些来路不明、或者主人己死、再也无法赎回的“死当”。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铁锈味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有柜台后面点着一盏同样昏黄的油灯。柜台极高,几乎要踮起脚才能勉强看到后面。一个枯瘦得像根老竹竿的身影坐在高脚凳上,背对着门口,正就着那点微光,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个巨大的、油光锃亮的乌木算盘。
“噼啪…噼啪…噼啪…”
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单调,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这寂静而压抑的铺子里回荡,敲打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沈骸走到柜台前,沉默地站着。那枯瘦的身影没有回头,算盘声也没有丝毫停顿。
“刘掌柜。”沈骸的声音干涩。
算盘声停了一瞬,接着又“噼啪”响起。那枯瘦的身影,终于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一张脸,干瘪得如同风干的橘子皮,皱纹深刻得像是刀刻斧凿。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转动着,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漠然,上下打量着沈骸。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活人,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入库的死物。
“是你啊,小仵作。”刘掌柜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木头,“晦气东西收完了?又来当什么破烂?”他的目光落在沈骸空空如也的双手上,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还是说,终于想通了,要把你那身烂骨头当了?啧,当柴火烧都嫌没油水。”
刻薄的言语像冰冷的针,刺在沈骸早己麻木的皮肤上。他面无表情,将手里那个干瘪的旧钱袋轻轻放在油腻发亮的柜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钱。”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没什么起伏,“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