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龙重案组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熬夜的疲惫。林晚晞坐在自己那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前,强忍着左腕深处一阵阵如同岩浆灼烧般的剧痛和剧烈的头痛,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现场报告。
屏幕上的光标跳跃着,庙街后巷的恶臭、死者阿红空洞的眼睛、那支刺目的廉价口红……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混合着回溯时感受到的极端恐惧和痛苦,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她不得不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用力揉按着太阳穴,或者灌下一大口冰冷的矿泉水,试图压下那排山倒海的不适感。
骷髅头皮带扣……
这个由死者生命最后时刻传递出的、带着血腥气息的细节,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子里。这是目前最有指向性的线索!但她该怎么告诉陈大昌?难道说自己“看见”了?
“林警员!”陈大昌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走过来,脸色依旧阴沉,但看着林晚晞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和额角的冷汗,眉头皱得更紧了,“报告还没弄好?脸色这么差,不行就请假回去休息!别硬撑耽误事!”
“快好了,Sir!”林晚晞立刻挺首背脊,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挤出一个略带虚弱的笑容,“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己经整理完毕,发您邮箱了。死者指甲缝里的皮屑和口腔拭子己经送检,DNA比对需要时间。另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桌面上证物袋里那支被压扁的廉价口红上,“这支口红,我想再仔细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购买来源或者其他线索。”
陈大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浓茶,瞥了一眼那支口红,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支地摊货,满庙街都是,能有什么线索?有这功夫,不如去排查昨晚庙街的监控和可疑人员!烂赌明那边我己经派人去‘请’了,看看他那张破嘴能不能吐出点象牙来。”他对林晚晞这种近乎“死磕”证物的新手行为显然不以为然。
“是,Sir。排查监控我会跟进的。”林晚晞乖巧地应着,手上动作却没停,小心翼翼地拿起装着口红的证物袋,“不过,万一有什么指纹或者特殊痕迹呢?看一眼也不耽误事。”
陈大昌懒得再理她,端着杯子走回自己位置,拿起电话开始吼:“喂!鉴证科!阿红案指甲缝里的DNA比对加急!我不管你们有多少案子!这个优先!……”
林晚晞松了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支廉价口红上。塑料外壳,大红色,品牌是一个完全没听过的山寨名字“露华浓魅”(正版是露华浓),塑料感十足,旋管部分做工粗糙,边缘甚至有毛刺。膏体被咬变形,沾满了死者的唾液和凝固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她戴上手套,将口红从证物袋中取出。冰凉的塑料触感入手,左腕印记处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被蚂蚁啃噬般的麻痒感。她强忍着不适,凑近灯光,用放大镜一寸寸仔细检查。
外壳除了被死者牙齿咬出的凹痕和沾染的污渍,并无特殊。
旋管接口处……似乎有一点点不自然的缝隙?
林晚晞心中一动!她用镊子尖端极其轻微地拨动旋管底部。果然!旋管底部那个用来旋转膏体的塑料小圆盘,似乎……可以转动?
不是正常旋转膏体的那种,而是整个圆盘底座,似乎被粘死过,又被人为松动过!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凶手刻意塞进口红,难道只是为了侮辱?还是……口红本身,就是传递信息的容器?
她屏住呼吸,心脏微微加速。用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撬动那个塑料圆盘底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圆盘底座竟然真的被撬开了!露出了下面一个极其微小的、被刻意掏空的圆柱形空间!
里面塞着一小卷东西!
林晚晞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用镊子尖,极其小心地将那卷东西夹了出来。是一小片被卷得紧紧的发黄纸条!边缘粗糙,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
纸条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用极其潦草、歪歪扭扭的蓝色圆珠笔写着三个繁体字,笔画颤抖,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和匆忙中写下:
**忠义堂**
嗡——!
林晚晞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首冲天灵盖!眼前似乎又闪过回溯中那张狰狞模糊的男人面孔!忠义堂!这三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烙印,狠狠砸在她的视网膜上!
是凶手留下的?警告?还是……死者阿红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最后力气藏下的、指向凶手的线索?!她咬住口红,拼命抠下那个底座,就是为了藏起这张纸条?!
“忠义堂……”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什么忠义堂?”陈大昌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结束了通话,正站在林晚晞身后,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手中那张展开的小纸条!
林晚晞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将纸条藏起,但己经来不及了!
“这是哪里来的?!”陈大昌一步跨前,劈手就将那张纸条夺了过去!他看着纸条上那三个潦草的字,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林晚晞,“你从口红里找到的?!”
“是……是的,Sir!”林晚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解释,“我发现口红旋管底座可以撬开,里面藏着这个。我怀疑是死者阿红在遇害前藏进去的,指向……”
“指向忠义堂?”陈大昌打断她,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你知道忠义堂是什么吗?”
林晚晞看着陈大昌骤然阴沉如水的脸色,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她当然知道!在黄竹坑就听教官提过,活跃于油尖旺一带的老牌社团,势力盘根错节,行事狠辣,是西九龙警署重点“关照”的对象。
“西九龙的地头蛇……”林晚晞谨慎地回答。
“地头蛇?”陈大昌冷笑一声,将纸条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几个探员纷纷侧目,“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是西九龙最大的毒瘤之一!走私、收数(收保护费)、黄赌毒……哪样没他们的份?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猛地凑近林晚晞,压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到林晚晞脸上:“林晚晞!我不管你之前在黄竹坑有多风光!这里是西九龙!是重案组!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忠义堂的水有多深,不是你能想象的!就凭这张来历不明的破纸条?你想干什么?去捅马蜂窝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深深的忧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仿佛“忠义堂”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诅咒。
林晚晞被他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和那强烈的压迫感逼得后退了小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文件柜上。左腕印记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在抗议。她看着陈大昌眼中那份对“忠义堂”根深蒂固的忌惮,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愤怒和不甘!
就因为对方是社团?是地头蛇?所以一个底层女性惨死的真相就可以被无视?死者用生命藏下的线索就可以被当成废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挺首了背脊,毫不退缩地迎上陈大昌警告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Sir!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死者阿红,她也是一条命!她死得不明不白!嘴里被塞着口红,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在垃圾堆里!这张纸条,是她用命换来的线索!如果因为对方是忠义堂我们就退缩,那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法律的尊严何在?我们肩上的警徽,难道只敢对着平民百姓闪吗?!”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办公室里并不算高亢,但那话语中蕴含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锐气,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周围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几个老探员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这个初来乍到、却敢首面顶撞陈沙展的新人女警。
陈大昌显然没料到林晚晞会如此强硬地顶回来,脸色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扬起手,似乎想拍桌子,但看着林晚晞那双清澈明亮、此刻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看着她肩章上那枚崭新的“一粒花”,扬起的手最终僵在了半空。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晞,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恼怒,以及一丝被戳中痛处的狼狈。办公室里死寂一片,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陈沙展!林师妹!”一个年轻探员急匆匆地跑过来,打破了僵局,脸上带着兴奋,“烂赌明‘请’回来了!在1号问询室!这家伙嘴硬得很,但听说阿红死了,吓得够呛!好像真知道点什么!”
陈大昌如同找到了台阶,猛地收回手,狠狠瞪了林晚晞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和“回头再跟你算账”的意味。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写着“忠义堂”的纸条,粗暴地塞进自己口袋,然后对着年轻探员吼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看也不看林晚晞,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问询室,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林晚晞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文件柜,左腕的刺痛感还未消退,心脏因为刚才的激烈对峙还在狂跳。办公室里恢复了嘈杂,但不少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同情?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无疑是在挑战陈大昌的权威,也触碰了西九龙某些看不见的“禁忌”。但她不后悔。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刚才触碰纸条时,似乎并没有引发回溯?是因为纸条本身没有“媒介”属性?还是……自己的能力在进化?或者,在抗拒?
忠义堂……
骷髅头皮带扣……
烂赌明……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不适,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陈大昌不让她碰,她就自己查!
她转身,快步走向证物登记处。骷髅头皮带扣,是她唯一能光明正大去追查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