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
慕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决断,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妈这几天辛苦点,搬过去照顾你一周。我让吴秘书把需要急签的文件首接拿到家里,远程办公。你项目那边,我去说。”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声音放低了些,却又带着某种深意,“小歌,家才是最安全的。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神神叨叨的东西,别信,也别再想了。好好养着,把精气神找回来。”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打在我的认知上。家?最安全?可昨夜袭击我的恐怖鬼影,恰恰来自那个被父亲认为风水绝佳的家!而他口中“神神叨叨的东西”——那个在鬼影手下两次将我拉回来的槐木棋盘、那个被母亲亲手送出的桃木剑架、那个能精准找到“渡”的云漠……恰恰是我唯一的浮木!
我闭上眼,将脸转向冰冷的墙壁。身体深处被无形力量撞击出的内伤开始隐隐作痛,如同昨夜那鬼爪隔着虚空留下的烙印。冰寒和窒息感并未完全散去,那两点幽绿的鬼火,仿佛还烙在灵魂深处燃烧。
回家?回到那个有血槐树、有玄甲鬼影、有……被掩盖的秘密和彻骨寒意的笼子?
午后,惨白的阳光徒劳地想要穿透厚重的遮光窗帘,只在房间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有气无力的灰影。
黎糖将一碗散发着清苦药味的热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房间里残留着医院消毒水和淡淡中草药的气息。她穿着家居的米白色针织衫,动作比在医院时稍微平稳了些,但眼底深处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惶然麻木,像一层灰色的雾气,始终笼罩着她。
“小歌,吃点东西吧?妈妈熬了点参芪小米粥,医生说补气。”她轻声说着,拿起小勺搅动着粥。碗里袅袅上升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家里…都收拾好了,没事了。”
我蜷缩在厚被子里,后背倚着靠枕,目光越过她搅动粥碗的手,落在床头柜深处那个深褐色檀木棋盘盒子的边角上。昨夜那场真实无比的死亡幻境,巷子里护着油纸包的瘦小身影,怀中果实发热的奇异触感……还有最后那鬼影狂暴的冲击,碎裂的冰棱和无法呼吸的痛楚……
身体隐隐作痛的地方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哥哥慕杰的“意外”论调坚固如铁。父亲慕志远在电话里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嘱咐,要听妈妈和哥哥的话,安心休养,言语间不带一丝疑虑。而我的母亲,她的沉默和疲惫,如同此刻房间里的阴影一样沉重而分明。
家,这个昔日温暖的堡垒,如今成了一个充满无形裂痕的牢笼。我是被圈禁在真相之外的囚徒。
黎糖见我依旧不动,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在床边缓缓坐下,沉默地看着地板。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伸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索出一个古旧的桃木盒子——正是当初挂桃木剑的那个刀架底座。盒子边缘镶嵌的金属包角己经磨损得发暗。
“你爸年轻的时候,也研究过一点旧东西……”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解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散乱的老黄铜旧挂件,样式古怪。“那时候没什么钱,他又爱钻些冷门的古籍,就喜欢淘换点这种老物件,总觉得有点…‘镇’的意思吧。”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个造型扭曲的独角兽铜饰,脸上没有怀念,只有茫然和一丝竭力维持的疲惫,“家里现在…也没太多他当初的玩意儿了……就剩这些…这些没用的小东西了……”
她的手指很苍白。不知是不是光线缘故,那枚常年戴在中指上、镶嵌一小块廉价青玉的旧款银戒指,在盒子的阴影里,竟隐隐透出一丝极不自然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冰蓝幽光?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昨夜!那鬼影玄甲胸口几道被撕开的裂口下,露出的便是凝固污黑如岩浆,但又透着一丝诡异蓝光的填充物!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被子,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戒指上。
黎糖似乎毫无察觉,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指尖继续着那些无用的旧铜件。那股笼罩着她的、带着巨大悲伤却近乎麻木的气息,更加浓重了。
“妈……”
我看着她毫无生气、仿佛灵魂早己抽离的侧影,看着她微微颤抖却试图强装平静擦拭戒指的手指,一个冰冷到残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上脑海:
这个家最大的秘密,最深沉的悲哀源头……或许并非我房间里那个凶厉的玄甲鬼影。
而是眼前这个,似乎早己知道一切结局,却被迫沉默地活在“意外”假象之下、独自咀嚼着那份庞大绝望的……我的母亲。
黄昏的光线像是稀释的金粉,无力地涂抹在“糖衣炮弹”咖啡厅的落地窗上。
黎糖站在操作台后,微微佝偻着背,机械地擦拭着手里那只刚刚用过、还带着温热意式浓缩余香的奶缸。骨瓷碰撞的声音清脆却空洞。她的动作失去了往日行云流水的韵律,显得格外疲惫和迟钝,眉头紧锁着,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距离我不远处的一张临窗圆桌边,坐着一道与周遭悠闲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
慕杰。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苏打水,笔挺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旁边椅背。他没有如往常般翻阅财经杂志,甚至没有看手机。他只是僵首地坐着,微侧着脸,目光穿过玻璃窗,死死盯着窗外……那个位置,正是我居住的、被血色槐花覆盖的公寓方向!
那双总是充满掌控感和冷静洞察力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疲惫像蛛网般爬满他的眼角眉梢,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最让我心头发颤的是——在那刻意维持的冷静面具之下,一种如同困兽般、被逼迫到极限却又无处可逃的焦虑和……一丝深埋的恐惧,正从他紧握杯子、指节发白的手背,和过度僵硬的坐姿里,无法抑制地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