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荒原,朔风如刀。连绵的坟冢在灰白天幕下延展至天际,死寂中透着苍凉。一座三丈高的青铜巨碑,如同沉埋大地的古老棺椁,森然矗立在坟冢中心。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粘稠的、泛着黯淡金辉的雾气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出。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少年身影——邓仕逸的魂魄——蜷缩其中,仿佛沉眠。碑底,虬结如龙蛇的暗红根须深深扎入焦黑的土地,根须盘绕的中心,跪坐着一位鬓角簪着小小白花的素衣少女。她神情木然,一只苍白的手掌紧紧贴在冰冷的碑面裂痕上,掌心被粗糙的青铜边缘割破,温热的鲜血正汩汩渗入那些蛛网般的缝隙。
“守墓人泣血,封魂锁自解。” 冥王阴冷的声音借由碑身震动的裂痕嗡嗡传来,带着残忍的期待。
话音未落,碑底那些盘踞的虬根骤然暴起!其中一根最粗壮的根须如同毒蟒出洞,尖锐的根尖“噗嗤”一声,狠狠刺入了守墓少女纤细的腕脉!
“唔!” 少女身体剧震,却未发出惨叫,只是眉头痛苦地蹙起。
鲜血顺着根须被疯狂吸吮。更诡异的是,被吸血处的皮肤下,竟急速绽开一朵朵妖异硕大的黑红牡丹!其中最大的一朵花心猛地裂开,一条通体覆盖着幽暗细鳞的毒蛇电射而出,张开毒牙,首噬少女脆弱的咽喉!
“叮——!”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鸣!一道白影如惊鸿掠至,白玉帚尖精准无比地挑飞了毒蛇!
李蓮心足尖轻点碑面裂痕,身形如燕,顺着陡峭的碑面疾速滑降。她目光如电,手中白玉帚柄上流淌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瞬间映照出虬根深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深处,竟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埋着上千具枯槁的骸骨!每一具骸骨的心口位置,都深深插着一枚温润的玉片,玉片上清晰地刻着一个猩红的——“护”字!
“以善骨养恶根...好阴毒的手段!” 李蓮心怒火中烧,手腕急旋,白玉帚带着净化之光狠狠劈向少女腕上吸血的虬根和那丛妖艳的黑红牡丹!
嗤啦——!
黑牡丹遇光即燃,瞬间枯萎焦黑。然而,那些焦黑的枯败花瓣并未消散,反而诡异地凝聚成数百枚细如牛毛、闪烁着不祥血光的毒针,如同暴雨梨花,铺天盖地射向近在咫尺的守墓少女!
就在这避无可避的绝境中——
跪地的守墓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素白的面靥依旧无悲无喜,宛如玉雕。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眸中,无声地滑落两行殷红的血泪。血泪坠地,并未融入尘土,而是凝成了两颗剔透的血珠,滴溜溜滚落:
左眼的血泪珠滚过射来的毒血针丛,所过之处,毒针如雪遇沸汤般消融殆尽,血泪珠自身则瞬间凝固、膨胀,化作一枚沉重古朴、散发着公正威严气息的——金色秤砣!
右眼的血泪珠滚入盘踞的虬根之中,血光浸染,虬根竟在血光中扭曲、重塑,眨眼间化为一只光滑温润、边缘雕琢着古老符文的——白玉秤盘!
嗡——!
秤盘凭空升起,盘心光芒汇聚,竟投射出那座巨大青铜碑的清晰幻影!而悬于秤盘之上的秤砣,赫然正是李蓮心手中那柄神光湛湛的白玉帚!
“善泪为砣,罪碑为盘。” 守墓少女的声音如同碎裂的冰玉,清冷而空洞。
话音方落,那枚由她血泪所化的金色秤砣,骤然爆发出千钧重力,狠狠向下压坠!
嘎吱——!
承载着青铜碑幻影的玉质秤盘猛地倾斜,碑影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覆崩碎!
“吼——!”
就在秤盘倾斜欲翻的刹那,青铜碑内,一首蜷缩沉睡的邓仕逸魂魄,猛地睁开了双眼!流金般的瞳孔爆射出两道刺目的光柱!光柱交汇处,一张残破的金乌山命簿书页虚影骤然浮现,其上字迹如血:
“守墓人非人,乃十万护字所化善灵”
轰隆——!!
如同被这真相灼伤,刺入守墓少女腕脉的虬根应声炸裂!无数断裂的根须如受惊的蛇群疯狂扭动。与此同时,碑底土壤翻涌,埋藏于虬根深处的千具善人骸骨,竟一具具离地悬空而起!每一具骸骨心口处,那枚刻着“护”字的玉片自动剥离,如同受到感召,飞向空中!
成千上万的玉片在空中急速飞舞、拼合!眨眼间,一个顶天立地、散发着浩瀚纯善气息的巨大“善”字印玺,在荒原上空煌煌成型!
“善印镇碑!” 李蓮心心领神会,厉喝一声,手中白玉帚凌空挥动!帚尖精准地蘸取了守墓少女眼角未干的血泪,化作饱含善念的朱砂,对着空中那巨大的善字印玺中央,凌空添下最后一笔——
笔落,惊雷!
“轰——咔!!!”
一道纯金色的雷霆自善字印玺中心劈落,狠狠砸在青铜巨碑之上!碑身剧烈震颤,蛛网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弥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流淌着温润金辉的脉络,如同活物般在碑体表面蜿蜒游走,将整座巨碑笼罩在一片神圣祥和的金光之中。
碑底金光最盛处,一株晶莹剔透、不染尘埃的冰晶雪莲破土而出,缓缓绽放。莲心之中,静静托着一截约莫尺长的莹白玉髓。玉髓内部,赫然封存着一个微小的、闭目咳血的少年邓仕逸剪影!
“战神椎髓...” 守墓少女透明的指尖轻轻触碰雪莲冰凉的瓣尖。
雪莲仿佛被这带着善灵气息的触碰唤醒,花瓣猛然怒放!莲心那截莹白的玉髓竟开始融化,化作一滴纯净无暇、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玉髓液,滴落在少女摊开的掌心。玉髓液在她掌心迅速凝固、塑形,最终化作一枚小巧玲珑的钥匙——匙柄上清晰刻着一个古老的“护”字,而奇异的匙齿轮廓,竟与李蓮心手中的白玉帚尖一模一样!
“善牢终钥,当归其主。” 守墓少女的声音带着完成使命的释然,她托起钥匙,毫不犹豫地将其按向李蓮心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师尊以血重刻的拜师咒印!
钥尖触及咒印的瞬间——
“轰隆隆——!!!”
整座青铜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剧震!碑顶,九个深邃幽暗的孔洞猛然裂开!九道颜色各异、翻腾着无尽负面气息的孽气——贪(赤)、嗔(橙)、痴(黄)、怨(绿)、憎(青)、妒(蓝)、妄(靛)、煞(紫)、惘(黑)——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凶兽,发出刺耳的尖啸,自孔洞中狂喷而出,首扑向那枚即将融入李蓮心眉心的善牢终钥!
守墓少女眼中血光一闪,竟毫不犹豫地展臂,用自己透明的身躯拦在了钥匙与九道孽气之间!
“嘶啦——!”
九道孽气所化的狰狞恶蛟利爪瞬间撕裂了她的素衣!衣帛碎裂处,露出的景象令李蓮心瞳孔骤缩——那少女的脊背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整条温润剔透的玉质脊柱!脊柱之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猩红的“护”字,其形态、其气息,竟与当年邓仕逸后背所刻的十万护字如出一辙!
“原来…你承了他的…” 李蓮心瞬间明悟,悲愤与决绝化作力量,白玉帚横扫而出!“缚!”
帚尖万千晶莹的帚丝暴涨,如同活化的星河锁链,瞬间缠住了扑来的九条孽气恶蛟!与此同时,帚柄顶端的冰晶扫头内,幼神的虚影浮现,祂张开小口,一股恐怖的吸力爆发!
“嗷——呜——!”
九道代表着世间至恶的孽气,竟被硬生生从蛟形打回原形,化作九股翻腾的浊流,被幼神虚影尽数鲸吞入冰晶扫头之中!
冰晶扫头剧烈震颤,原本晶莹剔透的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漆黑裂痕!粘稠如墨的黑血自裂痕中渗出,并未滴落,而是在冰晶表面自动流淌、凝结,化作一行散发着不祥预兆的黑色偈言:
“善牢破封时,九厄归红尘”
随着九厄被吸走,守墓少女玉质脊柱上那密密麻麻的“护”字,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纷纷碎裂、剥落、化为飞灰。脊柱剥落之处,空中那千具悬停的善人骸骨齐齐转向少女,发出无声却震撼灵魂的意念:“请以我等残存善念,补天地劫缺!”
千具骸骨瞬间化作纯净的白色飞灰,如同受到指引的星河,尽数涌向李蓮心手中的白玉帚!飞灰附着在先前因承受亡魂锁链而裂开的帚柄伤痕处,迅速凝结、覆盖,形成了一层温润坚固、流转着淡淡善念光辉的玉质薄膜。
嗡——!
青铜碑金光暴涨,碑面上,那流淌的金色脉络急速汇聚、重组,最终凝现出一段散发着苍茫气息的终极预言:
“第三卷终战之地,白玉帚劈开天门时,帚柄玉膜将剥落成十万善灵盾。盾碎刹那,便是战神魂魄归位之机。”
“善牢…使命己终…” 守墓少女的身体自下而上开始变得透明、虚幻。鬓角那朵小小的白花悄然坠落,花心处,一粒冰晶般凝固的泪珠滚落出来——正是那蕴含白虎本源之力的冰晶泪珠!
泪珠滚至碑底,将少女之前渗入碑缝、以及被虬根吸食残留的所有血渍尽数吸收。血与泪交融,在冰冷的青铜碑基上,凝成了几行新的、仿佛泣血而成的碑文:
“风月劫终
六杀:碑噬善(7/100)
尘劫余数:九厄临世”
荒原上,凛冽的寒风卷起碑文的碎尘与飞灰。
李蓮心紧紧握住白玉帚,感受着柄身那层温润玉膜下,九道狂暴的孽气如同被困的恶龙,疯狂地冲撞、游窜。
守墓少女彻底消失了,原地只余下一件素白的衣衫,覆盖在冰冷的土地上。衣衫覆盖处,一点嫩绿的新芽倔强地破土而出,芽尖之上,稳稳托着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微型青铜盒。那盒子自行开合着,每一次开合,都传出一声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婴孩啼哭!
胡魅儿不知何时己至近前,一滴冰冷的泪珠自她眼角滑落,坠在那嫩绿的新芽之上。泪珠并未摔碎,而是化作一颗晶莹的露珠,露珠表面,清晰地映照出未来的片段:
九道颜色各异的孽气自白玉帚柄的玉膜缝隙中挣脱,如同九颗坠落的灾星,分别逃向茫茫人间,精准地没入——
金殿琼林宴上,新科状元意气风发,手中御赐的紫毫笔尖(贪·赤气)
烽火连天的边关,将军浴血奋战,腰间佩剑的染血剑穗(煞·紫气)
深闺绣楼之内,绣娘对镜自怜,指尖拈着的淬毒银针(妒·蓝气)
...(其余六道孽气遁入不同场景)
王靖辰颈后沉寂的虎符烙印骤然灼痛!一段属于白虎的古老记忆汹涌灌入他的脑海:
“九厄孽气,需依附九具至纯至善之体,待其受尽世间苦楚、由善堕恶之时,孽气方能汲取绝望,化为完全体魔厄!”
西北天际,一轮妖异的血月无声浮现,将荒原染成一片诡谲的暗红。
血月的光晕之中,冥王阴冷扭曲的新偈言缓缓浮现:
“第三卷启:九善成魔日,双神归位时”
就在这偈言显现的瞬间,那托着微型青铜盒的嫩绿新芽,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急速枯萎凋谢!小小的青铜盒“啪嗒”一声掉落在焦土上。
盒底,一块沾染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襁褓布片,悄然滑落。布片一角,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在血月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