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草席上，瞬间将粮仓顶的遮盖物砸得东倒西歪。
苏昭裹着的斗篷早被浇透，她踩着泥地往粮仓跑时，裤脚溅满了泥浆——方才巡夜兵的惊呼还在耳边炸响：“草席掀了！
粮袋要被泡了！“
“小苏！”老医正的声音混着雨声撞进耳膜，他站在医帐前，怀里抱着半箱金疮药，“后营有三个伤兵被塌了的帐篷砸着，药箱在你那儿！”
苏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往医帐冲。
泥地滑得厉害，她跑两步就踉跄一下，怀里的药篮撞得腰间玉佩生疼——那是萧承煜昨日塞给她的，说“医者随身带个压秤的物件，走路稳”。
“小心！”
话音未落，后山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苏昭猛地抬头，就见半山腰的泥土混着碎石滚滚而下，冲垮了半段木栅栏，几个正在抢收粮袋的士兵被卷进泥流里，惨叫声刺破雨幕。
“泥石流！
快救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营地里乱作一团。
苏昭的药篮“哐当”掉在地上，药材滚得满泥地都是。
她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一包没扎紧的止血散，腰间一凉——玉佩不知何时从衣襟滑出，“啪嗒”掉进了泥坑里。
“姑娘在找什么？”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苏昭抬头，陈武穿着油布雨披站在面前，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她脸上，混着泥点，凉得刺骨。
他脚边的火把被雨浇得忽明忽暗，照亮了他盯着泥坑的眼神——像饿狼盯着猎物。
“回...回陈副将，是将军给的玉佩。”苏昭慌忙去捡，泥坑里的玉佩沾着黑泥，她用袖子擦了两下，却越擦越脏。
陈武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妖女！
私藏异宝，定是用邪术引的泥石流！“
“不是！”苏昭被他拽得踉跄，药篮里的药材散了一地，“这是将军的——”
“住口！”陈武抽出腰间佩刀，刀尖挑起她手中的玉佩，“营中早有传言，说你夜里对着月亮念咒。
今日人赃并获，还敢狡辩？“他转身朝周围士兵吼，”把她绑了！
送军法处！“
几个士兵犹豫着上前，苏昭的心跳得要撞破胸膛。
她望着陈武眼里的阴毒，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医帐外听见的对话——陈武的亲兵说“那小丫头抢了咱们副将的功劳，将军现在只信她开的方子”。
原来他不是第一次针对自己，是早就在等机会。
“谁敢动她？”
炸雷般的声音劈开雨幕。
苏昭抬头，就见萧承煜踩着积水冲过来，玄色战袍浸透雨水，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肩背线条。
他腰间的剑穗被雨打湿，沉甸甸垂着，像滴不净的血。
陈武的刀尖“当啷”落地。
萧承煜走到近前，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泥地上溅起小水花。
他盯着陈武攥着苏昭的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松开。”
陈武的手在发抖，却不肯松：“将军，这妖女私藏...”
“私藏什么？”萧承煜突然抬手，首接攥住陈武的手腕往旁一掰。
陈武痛呼出声，苏昭趁机抽回手。
萧承煜弯腰捡起地上的玉佩，指腹抹去上面的泥，露出内侧刻着的“萧”字——那是他前日让匠人刻的，说“免得你再弄丢”。
“此乃本将随身之物。”他举着玉佩转向众人，火把的光映得玉面泛着冷光，“何时成了她的？”
周围士兵“轰”地跪了一地。
陈武脸色煞白，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了：“末将...末将眼拙，误认...”
“眼拙？”萧承煜冷笑一声，转头对身后亲兵道，“关入大牢，待雨停后查他私扣军粮的账——前日粮官说少了二十袋米，原是进了某些人的肚子。”
亲兵领命拖走陈武时，他还在尖叫：“将军被妖女迷了心窍！
她根本不是...“话音被雨声截断，只剩模糊的咒骂。
萧承煜转身时，这才注意到苏昭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嘴唇冻得发紫。
他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手碰到她冰凉的手腕时顿了顿：“跟我回营帐。”
营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苏昭缩在毡毯里，看着萧承煜拧干自己的发尾。
他的中衣也湿了，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疤——那是上月替她挡箭留下的。
“为什么会有它？”萧承煜突然开口，手里捏着擦干净的玉佩。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扎破了帐内的寂静。
苏昭攥紧毡毯，心跳得厉害。
她望着他眼底的暗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暴雨后的深潭，藏着未明的雷。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咬了咬嘴唇，“半月前我在现代的枯井边...掉下来，醒了就在营外。”她没敢说能自由往返，只说“玉佩是我掉下来时带着的，可能和井有关”。
帐外的雨声渐歇，月光从被雨洗过的天幕漏下来，照在玉佩上，泛起淡淡白光。
萧承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苏昭以为他要赶自己走。
“那你现在...想回去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昭望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喉头发紧。
三日前他发着高烧，攥着她的手说“别离开”；昨日他带着士兵去认接骨草，自己摔了一跤，他红着耳朵帮她拍泥；还有今夜，他踩着泥水冲过来时，眼里只有她。
“不想。”她摇头，声音有些哑，“我不想走。”
月光漫过玉佩，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流转。
萧承煜低头时，发梢扫过她的额头，带着炭盆的暖意：“那就留下。”
暴雨过后的营中人心惶惶。
苏昭裹着萧承煜的斗篷坐在医帐前，看士兵们清理泥流，远处传来老医正的咳嗽声。
深夜，她摸出枕头下的玉佩，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突然多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像谁在玉里藏了道月光。
她望着窗外的枯井方向，那里的芦苇被雨打弯了腰，却还倔强地朝着月亮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