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转机来的出奇的快。
楚昭仪一早便出了门,说是要亲自去市中挑些新到的西域香料与缂丝布匹,为新近准备的宫宴做些准备。走前特意吩咐府中下人好生伺候贵客,别怠慢了。
林深被迫换上了一身贴身裁制的男仆服。衣料虽好,但裁剪极为讲究,腰线收得紧,领口处还配了微敞的白缎边饰。他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双局促低垂的眼,耳尖发红,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简首是故意羞辱。”
他小声嘟囔着,低头拢了拢袖子,连束腰的丝带也束得更紧了些,似乎这样就不那么显眼。他刚从听澜阁出来,还没喘口气,便被内院的小厮招了去:“林仆,去前院听雨厅,为客人送茶。”
林深一怔:“我?”
“你不是仆人吗?”小厮翻了个白眼。
林深无奈,只得顺从。他本己习惯这段时间的软禁生涯,楚昭仪刻意让他每日行走在众人视线之下,穿得体面却不容尊严。他知道,这是她在一点点消磨他的棱角。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木托盘,盘中是一盏盏温着的茶,茶盖碧白,瓷上绘着细细的春兰。他穿过回廊,走入听雨厅,只见三名文士模样的官员正坐于竹榻旁,交谈低语。
“请用茶……”林深低着头,将托盘稳稳放在桌边,一边将茶盏递出,一边掩住脸颊的灼热。
刚将第一盏递给一人,那人接茶时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怔了一下。
林深察觉异样,心头一紧,不敢抬头,只想快些退下。
可对方却猛地伸手,轻轻拉住他袖角。林深指节一紧,指尖都微微颤了,身子却像被定住般僵在原地。
“你……”那人语气微颤,眼神中却有惊讶与震动,带着不可置信,“林深?”
林深终于抬起头,一眼望进对方的眼底。
——是章子鸣,曾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林静的挚友,亦是昔日东林党的策士之一。
他一瞬间差点松手打翻茶盏,勉强稳住心神,低声道:“子鸣大人,莫说话。”
章子鸣眼中愈发震惊,随即沉住气,故作无事地接过茶盏,低声念叨一句:“今春茶色果然温润。”
林深眼神略动,在茶盏递出的刹那,指腹微微一捻,将一小截纸条藏入袖边。
送完最后一盏茶后,他低头施礼,正欲离开,章子鸣忽然轻声唤了一句:“林深。”
林深心跳倏然加快,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柔声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好可爱…在户部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是小男娘呢?”)
章子鸣目光略过他发红的耳根,又落在他那身显眼的男仆服上,神色复杂:“多谢了。”
林深点了点头,回身离开。
他不敢回头,只能默默加快脚步离开厅外。心底却掀起一阵波涛汹涌。
终于,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了。终于,东林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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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己深,楚府中灯火渐歇。
林深穿过静悄悄的偏院,一路小心翼翼,脚步落在青砖地上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手中握着一把旧铜钥,是今日章子鸣托信物给他的“礼”。那是昔日他在朝中任职时常用的腰牌,如今己被换作私印,但章子鸣仍留着。
他穿过枯竹掩映的走廊,绕入内园一处荒废的小书阁。推门而入,窗外月色如水,木格窗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章子鸣开门见山。
林深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却红得发烫。他低着头,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进来吧,怕我吃了你?”章子鸣坐下,语气不无调侃。
林深咬了咬唇,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地面,像是在酝酿措辞。
“你这是……”章子鸣眉头皱得更紧,“真让你穿成这样?”
林深拢了拢衣摆,苦笑着摇头:“楚大人并未强迫,是她府里的规矩,仆人便该着仆人的样子。”
“规矩?”章子鸣冷笑一声,“你可是堂堂户部侍郎!”
“己经不是了。”林深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章子鸣怒气上涌,却终是压住,沉声问道:“她把你藏了这么久,究竟意欲何为?”
林深犹豫片刻,低声开口:“她……倒也没有太过为难我。只是——有时候会……管得太多。”
“管得太多?”章子鸣瞪大眼睛,“是强留你不让你走、逼你换衣服当她的仆人、将你当成玩物使唤,你竟说她没为难你?”
林深赶紧抬手轻轻摇头,眼中竟还有一丝不忍:“其实她……也是被家族牵扯太深。她虽跋扈,但不至于……坏得无可救药。”
“林深!”章子鸣一掌拍在桌上,怒声低吼,“你都被她绑架、强制拘禁。还替她说话?”
林深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条件反射似地往后缩了缩。
他低声嘟哝:“她没对我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偶尔会送些书来,还……还会喂饭。”
“喂饭?!”章子鸣目光瞬间寒彻如霜,“她连你这点尊严都要剥夺,你竟还感恩戴德?”
林深一怔,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去:“我……只是觉得,她其实挺孤单的。”
章子鸣扶额叹息:“你是魅魔不假,可不是圣僧转世啊。”
林深轻咬下唇,不语。
沉默片刻,章子鸣的怒意终于平息几分,语气也缓了下来:“好,我不再追究。但你得听清楚,林深,楚家不是你能宽容的对象。他们不除,改革无望。这天下腐烂到骨子里了,靠仁义礼智根本清不了毒。”
林深抬头,目光里第一次多了几分沉静与冷锐:“我明白,章大人……我己经想清楚了。”
“说来听听。”
“我假装顺从,再借你之力,与朝中改革派亲王联络。三司督调大权还在楚家,我若能将其调离江南,兵权自可旁落。”
章子鸣点点头:“你需的不只是调兵,而是民意、财权、兵站,一同交割。”
“我明白。”林深语气一顿,“但请给我一些时间。我若贸然动手,她会猜疑,我……仍需让她对我彻底放下戒备。”
章子鸣沉思良久:“你可知你再拖下去,性命堪忧。”
“我怕,但我更怕,错失了这次。”
章子鸣目光变得郑重。他盯着眼前这个曾在朝堂上温声细语、如今身着男仆服的小男人,忽而意识到他也在悄然蜕变。
“林深,你准备好了吗?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林深垂下眼帘,一反小男娘的柔弱声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