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行李，他们是清晨动身的。
马车一路南行。
初夏的风正好，携着道旁野花的香气，吹拂着车帘轻轻摇晃。车厢虽不大，却铺得柔软洁净，是程予欢亲手准备的，榻上叠着几床缎被，角落放着小食篮与茶壶，窗上悬着淡黄薄纱帘，阳光照进来，柔和得像梦。
林深换了青灰短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脚上穿着半旧的行靴，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清寒书生。他看起来很高兴，像是个终于逃出牢笼的小动物，嘴角挂着不甚明显的笑，眼里藏着些许雀跃的光。
程予欢坐在车内，看他指挥仆人装箱、搬行李，偶尔回头看看她，像是在确认她真的上了车。她心里竟有些好笑，便故意逗他：“林大人这么殷勤，真不像你。”
林深也不反驳，只是低头看她一眼，小声道：“我现在不是大人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他语气认真，仿佛卸下官印的那刻起，林深便把那一身的官腔与责任一并剥了下来，只留下最本真的模样。
程予欢心口轻动，未再说话。
马车出了京城后一路向南，走的是官道，初几日皆平安顺利。林深日夜守在程予欢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
第一日午后，道旁有市集。
林深便拽着缰绳将马车停下，自己下去买吃食。回来时手里提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用油纸包好的腌菜。他将程予欢叫醒，递给她时眼睛亮亮的：“你爱吃的酸笋干，我记得。”
程予欢睁开眼，看着他额头沁汗，脸上却写满满足与殷勤，一时竟不知该笑他傻还是夸他心细。
“你怎么亲自下去？马车也不看着。”
“有车夫在看。”林深不在意，“而且你在里头，没人敢动。”
“我可不保你那小命。”
“你若肯保，我会更高兴。”
程予欢白了他一眼，却还是接过食物吃了起来。嘴里是酸辣香脆的滋味，心头却浮起一阵说不清的温热。
林深就那样坐在她身边，看她吃饭，偶尔轻声问她咸不咸、热不热。他自己吃得不多，仿佛只要看着她吃，他就己经饱了。
第二日行至丘岭，夜宿村舍。
那晚天热，林深与程予欢并坐窗边纳凉。他将一只小蒲扇轻轻摇着，给她驱蚊散热。程予欢靠着窗，半阖着眼，风吹得她发丝拂在唇角。
林深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
“再靠近点。”他低声说，“风更凉。”
她看他一眼：“你不是怕热？”
“你不热就行。”他说。
那一刻林深的声音温柔得近乎体贴得过了头。程予欢忽然有些别扭，却又不舍得躲开。
第三日清晨，天刚亮，林深便醒了。他习惯了早起，便坐在车厢内整理随身物品。
他拉开包袱的瞬间，忽然怔住。
“药包……不见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惶急。程予欢正翻身，听见这话，迷迷糊糊地睁眼：“什么药包？”
“我用来压制体质的药。”林深低头，手在行囊中翻来翻去，语速骤然加快，“不只药，连定心玉也不见了……它们一首放在最上面，我昨天还检查过。”
“也许……是被车夫拿错了？或者落在了客栈？”
“不可能。”林深摇头，脸色己明显苍白，“我昨晚收拾过，确认它就在原位，今天早上就消失了……有人偷了。”
程予欢坐起来，看着他手指微颤地扒拉行李，一件一件地检查，甚至将褥垫翻开、茶壶打开，连床下都要看。她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不就是点药……”
林深忽地转头看她，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惶。
“我不能没有它们。”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快要哭出来的哽咽，“没有药，我很快会失控……你知道的。”
程予欢愣住了。
她当然知道林深的“魅魔体质”，她也亲眼见过他发作的样子——眼神迷乱，喘息不稳，如婴儿般向她靠近，无止尽地黏着她，甚至连说话都会忘记，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她从没见他表现出这样严重的反应。
“你冷静点，”她轻声说，“也许只是有人贪财，不知道东西的重要性。我们回头去找找，或者……也可以找附近的药铺先开几剂替代药。”
“没用的。”林深眼神空落落的，手指捏着包袱边角，指节泛白，“这药是太医院特制的，压制魅性是靠精准比例和配方，普通的草药没用。而且定心玉很稀有……它一首能帮我保持神志。”
“我现在己经感觉不对劲了。”他喃喃地说。
程予欢这才看清，林深额头竟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原本就皮肤白，这红得尤为明显。他的眼神也开始有些游离，手按在自己胸口，像是有些气闷。
“程予欢，我……我不想发疯。”他轻轻地说着，眼里忽然闪出泪光，“我不想在你面前变成那种样子……”
程予欢看着他，一瞬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断了。
原来他不是任性，而是……害怕。
他不是矫情，而是将自己的软弱与羞耻都封进理智里，好不容易维持着正常人模样活下去。现在，一层层的防线被撕裂，他就像只受惊的小兽，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好啦。”她终于叹了口气，坐过来轻轻抱住他，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不就是没了药吗？我会想办法。不会让你发疯的。”
“你别怕。”
林深靠在她肩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程予欢的手指轻轻摸着他的后背，动作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温柔。
她原本以为，南迁只是换一个地方继续甜蜜的生活。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
他们是在逃，是在无声地告别安逸的生活后，真正开始一起走进命运的旅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