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村与李家集断水之争第二日，二堂临时充作问讯之所，门窗洞开，压抑的空气却在林晏端坐案后的身影前凝滞。香炉里一缕青烟笔首上升，仿佛也被这无形的威严所慑。
堂下，桑林村与李家集双方主事及几位见证老者己被“请”到县衙，分列左右，泾渭分明。
桑林村老族长桑格佝偻着背，浑浊的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李家集那边，为首的李老抠则梗着脖子，三角眼里闪烁着狡黠与不安，身旁几个同村老者眼神躲闪。
林晏目光如冰，首先落在李老抠身上：“李老抠，你口口声声筑坝是为李家集抗旱自救。本官问你，坝上所砌石材，从何而来？”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李老抠心中虽虚，嘴上却硬得很，他挺了挺腰板，脸上挤出几分“委屈”：“回禀青天大老爷！这石头还能从哪来？当然是就地取材！河滩上、山坡下，遍地都是！”
“小的们就是图省事，捡了些大小合适的鹅卵石垒上去的！难不成…难不成修个小土坝，还得去外头买金贵的石料不成？”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辩解的自以为是，甚至反问了一句，试图占据一丝话语上的主动。他身后的几个李家集老者也微微点头附和。
“就地取材？鹅卵石？”林晏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迸裂，“本官亲自踏勘坝体，所见鹅卵石多为黄褐圆润，坝基所用亦多为风化石块棱角稍钝。然…”
他略一停顿，目光如电锁定李老抠闪烁的眼神，“坝体之上，却混杂有大量棱角分明、色泽青灰、质地异常坚硬之碎石！此等石料，河滩山坡可有？”
李老抠脸上的“委屈”瞬间僵住，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强自镇定，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愤慨”：“哎哟我的青天大老爷！您…您这话说的！石头嘛…河里山上有啥就用啥呗！”
“兴许…兴许是哪个后生图省事，随手从别处扒拉了几块硬点的石头填进去了？这…这哪说得清是谁干的啊？总不能因为几块石头不一样，就说小的们不是抗旱吧？！”
他试图将责任推给模糊的“后生”，并继续咬定“抗旱”的幌子，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无赖。
“哦？说不清是谁干的？”林晏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峭的弧度，那笑容让李老抠心头猛地一沉。“来人！”林晏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
石头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之前包裹好的青灰色碎石屑呈上公案。
林晏拈起其中一块最大的，棱角在光线下泛着锐利的寒光。他并未立刻展示，只是冷冷地盯着李老抠，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此碎石屑，棱角锐利，断面新鲜，显系近期崩落。其色泽青灰带铁锈斑痕，质地坚硬如铁，绝非河滩鹅卵石，更非本地常见风化石脉！”
李老抠看着林晏手中那块小小的石头，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认出来了！这正是垒坝时混入的那种外地运来的硬石头崩落的碎片！
他万万没想到，这点微不足道的碎屑，竟成了催命符！
林晏将手中的碎石屑递给墨竹，让墨竹举到李老抠眼前，锐利的目光如同钉子般将他钉在原地：“李老抠！此等异地石料，分明是特意运来！你方才口口声声‘就地取材’、‘鹅卵石’！”
“此物从何而来？！说！！”惊堂木缓缓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冰冷的、泛着诡异青灰色泽的石屑近在咫尺！李老抠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瞟向堂外的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依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嗯？！”林晏那一声冷冽的鼻音，如同重锤敲在李老抠心头！
“轰！”李老抠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之前构筑的所有狡辩、强撑的镇定、无赖的嘴脸，在这无可辩驳的铁证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
他面色瞬间由强装的红润转为死灰，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人…大人饶命！小人…小人糊涂！小人该死啊！”
李老抠再也顾不得任何颜面和狡辩，头如捣蒜般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涕泪混合着冷汗瞬间糊满了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嘶声哭嚎起来：
“小人招！小人全招！石头…石头不是河滩捡的！是…是小的那在县衙钱粮房当差的侄子李二狗…他…他指使小的干的！”
“他说…说只要小的带头把坝垒起来，把水都堵在咱李家集这边，让桑林村那帮穷鬼彻底断了指望…他…他就想办法给小的家里的田免掉今年的租子！”
“还…还给了小的两吊铜钱…石头…石头也是他找人从外县拉来的便宜废石料，让小的趁着夜里没人偷偷混在坝里垒上去的！”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都是李二狗那个杀千刀的指使小人的啊！小人糊涂！小人该死！”
他哭嚎着，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背后的指使者，却也彻底戳破了所谓“抗旱自救”的谎言。
堂下一片哗然！桑林村众人眼中喷出怒火，几个年轻后生差点按捺不住要冲上去！李家集那边的几个老者则羞愧地低下头，那点强撑着的底气荡然无存。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这哪里是抗旱？分明是胥吏勾结族人，行那断人生路、谋取私利的恶毒勾当！
果然有衙门胥吏在背后撑腰！
林晏面色沉冷如铁，转向李家集那几位面色灰败的老者：“李二狗许下好处，指使族人筑坝截流，断绝下游水源一事，尔等可知情？”
那几个老者浑身一颤，面面相觑，最终一个年纪最大的颤巍巍跪下，声音干涩：“回…回大人…李二狗…确实回来过村里…跟李老抠密谈过…还…还给了村里一点好处，让村里人都别吱声…”
“小的们…小的们也是被蒙蔽了…想着…想着多占点水总不是坏事…万没想到…万没想到他竟然敢指使人断下游的生路啊！小的们糊涂！请大人恕罪！”
他们的证词，彻底坐实了李二狗舞弊谋私、挑动乡邻争斗的罪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