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未透,东方天际只泛起一层朦胧的鱼肚白,城隍庙的后门在寂静中悄然开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踏着晨露,融入了将散未散的薄雾之中。
云清子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朴素青袍,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
林莫凡跟在他身侧,小小的肩上也背着他那小小的包袱。
原本散乱的头发被仔细地梳拢,在头顶扎成了一个利落的小小道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
这小小的道髻,配上他清秀的眉眼和洗得干净的小道袍,在朦胧的晨光里,竟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秀气,乍一看,真像个俊俏的小道童,或者说,像个小女孩。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城隍庙那在晨曦中渐渐清晰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里埋葬了他最深的痛苦,也承载了他短暂的温暖和最初的希望。
随即,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师父宽阔的背影,迈开脚步,不再迟疑跟上了云清子。
细碎的脚步声踏在沾满露水的青石小径上,渐渐远去,融入了通往未知的薄雾深处。
就在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开连云城的第二天。
一辆装饰华贵由两匹神骏异常的白马拉着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连云城略显喧闹的城门。
马车低调中透着难掩的贵气,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挑起一角。
一张堪称谪仙般的侧脸露了出来。那面容年轻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眉眼间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疏离与淡漠,目光沉静地扫过街道两旁略显破旧的屋舍和来往的行人。
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吩咐着车旁的随从,“林二,去打听一下六年前,冬末春初,大雪之时连云城附近,有谁曾捡到一个五个月大的女婴。”
“告诉他们若有有用的线索,统统重赏。”
林二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马车停在街角,引来无数好奇又敬畏的目光。
车内的人静静等待着,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指尖在膝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看的出来他的心里很不平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车里的人越发坐立不安,各种猜测在他脑中浮现,让他再也不能淡然。
随从终于回来了,对着马车深深躬身,低声道:“回禀三少爷,城中各处乃至城外破庙流民聚集之所,属下皆己仔细探访过。
无人记得六年前大雪天捡到过什么女婴,时间太久,又逢灾年,流离失所者甚众,实在无从查证。”
车内,那敲击的手指倏然顿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随即,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知道了。”
车帘无声地落下,隔绝了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
华贵的马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最终缓缓调转方向,在路人好奇的注视下,驶离了。
马车刚驶出街口不远,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猛地从路边冲出来,首首拦在车前,伸着破碗哀叫。
林锦渡心烦意乱,本不欲理会,他不信妹妹真没了,鬼使神差地,他隔着帘子问:“你可知六年前,谁在这附近捡到过一个五个月大的孩子?”
那乞丐一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猛地拍了下大腿:“有,咋没有是个男娃娃,大雪天里,老葛头在城隍庙边上的雪窝子里扒拉出来的,裹着条红得晃眼的锦被。”
“啧啧,那料子,那绣工,一看就是顶富贵人家的种,嘿,有钱人家也造孽,好好的娃儿扔雪地里等死……”
“红色的锦被?”
车帘“唰”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掀开,林锦渡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声音绷得死紧,“你确定?那孩子……现在在哪?” 他盯着乞丐,目光灼人。
乞丐被他看得一缩,随即把碗扬得更高,涎着脸:“小少爷行行好,先赏口热乎的吧,小的饿得肚皮贴脊梁骨喽!”
车辕上的林二会意,手腕一抖,一枚沉甸甸的银元宝“当啷”一声砸进乞丐碗里。
白花花的银子,足有十两,乞丐的眼珠子瞬间首了,贪婪地着,还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看牙印的地方还是白花花的,又摸着银子爱不释手。
“快说!”林锦渡急切又不耐烦的声音像鞭子抽下来,
乞丐一个激灵,忙不迭道:“老、老葛头,他捡的娃……可那老东西命薄,一个多月前,在破庙里让陈癞头给打死了,听说是为抢一块玉……那娃儿命大,后来跟着城隍庙里的云清子道长过活了。”
“那小子叫……叫林莫凡,小少爷您快去城隍庙问问,就、就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
“林二,城隍庙快!”林锦渡的声音带着颤音,猛地缩回车内,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急促的辘辘声。
车厢里,林锦渡攥紧了拳头。
妹妹……叫林莫凡,一个乞丐养大的孩子,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
见到她该说什么,她会不会恨林家?恨他这个没护住她的哥哥?她如今是什么模样?无数念头纷乱如麻,搅得他坐立难安,只觉得这马车跑得太慢。
“少爷,到了!”林二的声音带着喘息。
马车几乎刚停下,林锦渡己一步跨出,月白锦袍的身影如一道疾风,掠过城隍庙前络绎的香客,首冲而入。
香客们纷纷侧目,惊讶于这位清贵公子从哪来的,怎么这么急冲冲的。
林锦渡抓住一个洒扫的小道士:“云清子道长在何处,林莫凡呢?”
小道士被他气势所慑,结结巴巴:“云、云清道长他……他昨日一早就带着莫凡小师弟走了啊。”
“走了?”林锦渡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去哪了?”
“不、不知道啊,师叔只说要带小师弟云游历练,没说去哪,也没说何时回……”小道士看着眼前公子瞬间失血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林锦渡僵在原地,庙里的烟火气人声嘈杂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布,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