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聚火炉”在绝望中重燃，林逸戴罪之身，率领着被主流唾弃的班底，以劣料为磨刀石。
三月后·西山军器研制局
曾经爆炸的疮痍己被一种近乎蛮荒的坚韧所覆盖。那座巨大的“聚火炉”依旧坚挺矗立，并加强改装。顶部用厚重的条石和粗壮的梁木重新加固，加料口则加装了一块厚重的翻板，高耸的烟囱根部也箍上了数道粗大的铁箍，炉腹周围，增加了更多的观察孔。
炉场内，气氛不再是第一次开炉时的凝重期待，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与恶劣条件搏斗的疲惫和专注。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焦炭燃烧特有的浓烈硫磺味和烟尘，刺鼻呛人。工匠们穿着被火星烫得千疮百孔的破袄，脸上覆盖着厚厚的煤灰，眼神里少了恐惧，多了几分被磨砺出的坚韧。他们沉默地操作着，将那些赤铁矿块和焦炭，按着王亮说的配比，一筐筐投入加料口。
鼓风的“呼哧”声依旧沉闷，但节奏更加稳定。刘铁锤像一尊铁铸的雕像，赤膊站在炉子旁，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混着煤灰淌下，勾勒出岩石般的肌肉线条。他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握着一根粗长的铁钎，耳朵微微翕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炉内每一点细微的声音变化——火焰的嘶吼、炉料下行的摩擦、气流的呼啸。他的双眼锐利如鹰，透过风眼观察孔，死死盯着里面火焰的颜色和流动形态。这是几个月来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试探换来的“经验”。
值房内，王亮的状态更加骇人。他瘦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病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面前的桌上、墙上、甚至地上，铺满了写满密密麻麻数字、公式和图表的草纸。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墨汁和汗水的酸馊味。他一手握着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演算，另一手的手指神经质地在空中虚点，嘴唇无声地翕动。他整个人沉浸在一个由数字、变量、极端边界条件构成的冰冷世界里。矿石的杂质波动、焦炭燃烧的不稳定性、鼓风效率的细微偏差…这些在旁人看来无法捉摸的混乱，在他眼中却是一条条可以计算、可以预测、可以强行“驯服”的冰冷轨迹。
温度…临界点…下料速度…风压微调…渣口压力…”他沙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只有旁边打下手的李二牛能勉强听懂几个词。李二牛的任务，就是根据王亮瞬间的计算结果，飞快地跑出去，向炉前的刘铁锤嘶喊：“刘师傅！王先生说，丙三风口，调小半指！戊二风口，开大一分！下料！缓一刻！炉温…炉温快到顶了！稳住！稳住！”
林逸站在炉场边缘，望着这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一幕。他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曾经的官威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风霜和压力刻下的深刻痕迹。眼神疲惫，却深藏着一种淬火后的冷硬。这三个月，是真正的地狱。他们用太子朱标秘密支援的那批珍贵好料，将炉子的关键部位加固到了极致。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与劣质物料的搏杀，大大小小的险情发生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刘铁锤凭借野兽般的首觉和王亮近乎透支生命的计算，在爆炸的边缘强行将炉子拉回来。炉前，留下了不止一个工匠被飞溅火星烫伤的疤痕。
支撑他们的，是林逸那句在绝望中喊出的“百炼成钢”，更是太子朱标顶着巨大压力，又秘密送来的一批勉强能入口的粮食和几车劣质但尚能救急的矿石。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他们不能倒下去。
“大人！时辰快到了！”一个工匠哑着嗓子喊道。
林逸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硫磺味此刻仿佛带着某种令人战栗的力量。他走到刘铁锤身边。铁锤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风眼。林逸凑近一个观察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