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并未首接出城,而是驶向了被查封的万昌号。林逸归心似箭,急切地想了解铺子的情况。然而,当马车停在熟悉的街角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万昌号”,此刻大门紧闭,两道刺目的朱漆交叉封条像两条狰狞的伤疤,死死地贴在门板上。门楣上那块曾熠熠生辉的“万昌号”鎏金招牌,如今蒙着厚厚的灰尘,黯淡无光。整条街巷似乎都因它的查封而失去了往日的喧嚣,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秋风卷起落叶,在紧闭的门前打着旋儿,更添几分凄凉。
“林管事!林管事!苍天开眼,您……您真的回来了!”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无尽悲喜的呼喊声打破了沉寂。只见店铺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的老者跌跌撞撞地扑了出来,正是万昌号的老管家。他扑到林逸面前,浑浊的老泪纵横,枯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抓住林缚的胳膊,力道之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老管家泣不成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好半晌才艰难地止住悲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悲痛。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张昺及其随从的方向,见他们识趣地站在稍远处,才颤抖着从怀里最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裹、边缘己被磨得发毛、沾染着泥土和汗渍的小包,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颤巍巍地塞到林逸手中。他凑近林逸耳边,用几乎细不可闻、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东家他!西天前,就在您被回来的前一天悄悄把我叫到后院,亲手塞给我,让我埋在……埋在院中那株老腊梅树根底下……他……他死死抓着我的手,眼睛瞪得老大,说……说不到万不得己,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千万……千万不能给您……说……说这东西是催命符,也是……也是保命符……说如果你万一出事了再把东西拿给你”
林逸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握着油纸包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那被陈伯体温焐得有些温热的油纸。随着最后一层油纸揭开,里面的物件显露出来——
一枚长约三寸、宽约寸半、质地温润细腻的象牙腰牌,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散发着内敛的光泽。牌面顶端雕刻着精细的云纹,正中央,赫然是三个端肃森严、笔力遒劲的楷体阴刻小字:司礼监!字迹旁,还隐隐有细微的龙纹环绕。牙牌之下,压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薄如蝉翼的熟宣纸条。
林逸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急促,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仓促间用尽力气写就,却力透纸背,正是陈万昌的亲笔:
“秘字丁丑号:洪武七年冬,太祖微服驾临万昌号,亲购汝祖所制‘凝香露’三瓶,赐周贵妃,龙心甚悦。此乃当日随侍司礼监少监所遗信物。此牌在手,或可于危难时求见司礼监掌印或秉笔,道出‘丁丑’及‘凝香露’之秘,或可保汝一时无虞。切记慎用,非生死关头勿示于人!万昌绝笔。”
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劈入脑海!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林逸握着那枚冰凉沉重、触手生寒的司礼监牙牌,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上面每一道细微的刻痕。陈万昌对宫廷秘闻的如数家珍、对朝堂动向的异常敏感、对他这个“皂商监生”身份那份超乎寻常的看重与维护、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与普通商贾截然不同的谨慎与深沉……原来如此!原来那个在古董行当里长袖善舞、看似唯利是图的“万昌号”东家陈万昌,竟是深藏不露、隶属于大明帝国最高特务机构之一——司礼监的密探!代号“丁丑”!而他林逸,以及他林家祖传的“凝香露”,早在洪武七年,就己经进入了那位开国雄主朱元璋的视线!这次献棉策,恐怕不仅是为了民生,更可能触动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层利益,才招来这无妄之灾!皇帝下旨释放他,是看重他的棉策,还是因为这枚牙牌背后的隐秘?亦或是两者皆有?
震惊、恍然、被卷入惊天隐秘的沉重感、对陈万昌隐藏身份至死守护的敬佩与悲伤、以及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狂潮,瞬间将林逸淹没。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攥紧了那枚牙牌和字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们嵌入血肉之中。这哪里是什么保命符,分明是通往更凶险漩涡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