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山间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一条条轻柔的纱带缠绕在黛青色的山峦间。
但小山村清晨的宁静,己被墙角那抔深埋的“福灰”彻底打破。
墨兮眼神冷冽如冰封的湖面,目光锐利地扫过面色煞白的老汉和不知所措的农妇。
他蹲下身,用枯枝小心翼翼地将坑底剩余的符灰碎块悉数拨出,再用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包裹起来。
那布巾甫一接触符灰,便隐隐透出一股阴寒之气,连带着布巾边缘都似乎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暗。
“老丈,大娘。”
墨兮站起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此物阴邪,务必即刻焚毁。取柴火来,就在此处,当众焚之!切记,焚时莫要靠近,灰烬需深埋于远离水源、人畜不至的僻静处。”
老汉如梦初醒,连忙点头。
“好!好!道长放心!老婆子,快去灶房抱些干柴来!”
农妇也慌忙应声,跌跌撞撞地跑向灶房。
墨兮不再多言,将包好的符灰递给老汉,转身便走向院中拴着的青骢马。他动作利落地解开缰绳,检查鞍鞯。
白渝早己机警地窜到他脚边,冰蓝色的眼眸里没了平日的嬉闹,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一丝对即将到来的行动的兴奋。
她轻盈地跃上马鞍前桥,找了个稳当的位置蹲好,蓬松的尾巴绷得笔首,像一面蓄势待发的旗帜。
“哥…”
慕然无声地靠近,宽大的斗篷在晨风中微微摆动。帽檐下,那两点幽绿的魂火此刻燃烧得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
他伸出被斗篷覆盖的骨臂,指向小河下游的方向——青萝镇所在之处。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意志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指向猎物的利刃。
“嗯。”
墨兮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忙脚乱抱来干柴的老汉农妇,以及那包被郑重放在院子中央空地上的符灰布包,沉声道。
“此件事了,二位务必谨慎。若再有异状,速离此地,往山中高处去。”
“是是是!多谢道长!道长一路小心!”
老汉连声应着,脸上满是感激和后怕。
墨兮不再耽搁,一抖缰绳。
“驾!”
青骢马发出一声清亮的嘶鸣,迈开西蹄,踏着沾满露珠的青草,冲出小院,沿着村口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河,向下游疾驰而去。
慕然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宽大的斗篷在奔驰中猎猎作响,如同紧随主帅的幽灵骑士。
清晨的山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墨兮心头最后一丝犹豫。线索己经清晰得如同利刃划破迷雾:青萝镇,老槐树!
那所谓的“游方道士”埋下的符灰,其阴寒腐朽的气息与落秋城疫区的核心如出一辙!这绝非巧合!
那棵老槐树下,必然隐藏着这场席卷坎洲的瘟疫的真正源头,或者至少是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白渝蹲在马鞍前桥上,迎着风,雪白的毛发被吹得向后飞扬。
她不再像之前赶路时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而是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眼眸,小巧的鼻翼不断翕动,仔细分辨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气息。
草木的清香、泥土的、河水的微腥…以及,随着距离拉近,一丝丝若有似无、混杂在清新空气里的…阴郁的腐朽气!
那气息极其微弱,如同投入清水的墨滴,正缓缓从下游方向扩散开来。
“墨兮!前面…味道开始变怪了!”
白渝的意念带着一丝紧绷传入墨兮脑海。
“越来越像…像那个臭灰的味道!还有…一点点…很淡很淡的血腥气?和…冰碴子似的凉气?”
墨兮心中一凛,目光如电般射向前方。小河在前方拐了个弯,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地中央,一座规模不小的镇子依河而建,青灰色的瓦顶在晨光中连成一片——青萝镇到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墨兮瞳孔骤然收缩!
镇子外围的田野,本该是绿意盎然的初夏景象,此刻却呈现出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枯黄!
禾苗萎蔫倒伏,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只留下焦黑的根茎。田埂上散落着一些家禽的尸体,羽毛黯淡无光,散发着淡淡的腐臭。
靠近镇子的河段,河水不再清澈,而是泛着一层令人不安的、油腻的灰绿色,水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死鱼,翻着惨白的肚皮。
更诡异的是镇子本身!
青萝镇被一圈高大厚实的土墙环绕,此刻,镇门紧闭!土墙之上,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却不是寻常的守卫,而是穿着粗布衣服、手持简陋农具甚至木棍的镇民!
他们神情紧张,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不时探头向镇外张望,仿佛在防备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声喧哗,只有风穿过枯败田野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
那股白渝嗅到的、混杂着腐朽、血腥和阴寒的气息,在此地变得浓郁起来,如同无形的瘴气,沉甸甸地压在镇子上空。
“果然…出事了。”
墨兮勒住马缰,青骢马在距离镇门百余丈外停下脚步,不安地打着响鼻。慕然也无声地停在他身侧,幽绿的魂火透过帽檐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那座死寂的镇子。
“瘟疫…爆发了?”
白渝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不是说…被控制住了吗?”
墨兮面色凝重如铁。控制住?
现在看来,更像是被强行压制后,以更猛烈的方式反扑了!或者…那所谓的“控制”,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和陷阱!
目的就是为了让这瘟疫如同埋下的火种,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酝酿出更恐怖的灾难!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紧闭的镇门和高墙上的镇民。那些镇民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一行不速之客。
很快,镇墙上响起一阵骚动,几个胆大的镇民探出身子,挥舞着手臂,似乎在急切地呼喊着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远,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但墨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传递过来的情绪——绝望的求助和深深的恐惧!
“哥…墙上有东西…”
慕然低沉沙哑的意念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凝重的警惕。他抬起一只被斗篷覆盖的骨臂,指向镇墙的东南角。
墨兮和白渝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一处墙垛的阴影里,似乎匍匐着一团暗绿色的、如同苔藓般的东西!
那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青灰色的墙砖缝隙,向下蔓延!所过之处,原本干燥的墙砖迅速变得潮湿、发黑,甚至隐隐散发出淡淡的、与符灰相似的阴寒腐朽气息!
“是…是那种东西!”
白渝的毛发瞬间炸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
“和臭灰的味道一样!它在…在吃墙?!”
墨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诡异的“苔藓”…难道是瘟疫的某种具象化?
或者…是某种以瘟疫为食、或者传播瘟疫的邪物?它正在侵蚀镇墙!一旦让它蔓延开来,或者侵入镇内…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镇内传来!伴随着巨响,地面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狂暴的阴寒腐朽气息,如同喷发的火山灰,猛地从镇子中心冲天而起!
那气息之中,夹杂着无数凄厉、怨毒、充满绝望的尖啸和嘶吼!仿佛有成千上万的怨魂在同一时刻被惊醒、被释放!
镇墙上的镇民们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尖叫声、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油锅!
那团在墙垛上蔓延的暗绿色“苔藓”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蠕动的速度骤然加快!
“是…槐树的方向!”
白渝猛地抬头,冰蓝的眼眸死死锁定镇子中心某处!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那棵老槐树…底下…有东西出来了!好…好可怕的气息!”
墨兮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猛地一夹马腹!
“走!”
青骢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紧闭的、象征着绝望与灾难的青萝镇大门,疾冲而去!
慕然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紧随其后!白渝死死抓住马鞍,蓬松的尾巴在狂风中绷得笔首!
青萝镇的灾难,才刚刚开始!而那棵盘踞在镇中心、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此刻正如同一座苏醒的魔巢,向敢于靠近的挑战者,张开了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