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战士嘶吼出的八个字,像一道惊雷劈进议事厅。
整个厅堂,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如同沸水泼入油锅,轰然炸开。
“张角起事了?”
“天公将军……我的天,这旗号可比咱们大多了!”
铁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满脸通红,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
“好!好啊!这帮狗官的末日到了!”
“主席,这是天助我也!咱们跟他们合兵一处,首接打下常山国,打下冀州!”
赵西等一众武将纷纷附和,摩拳擦掌。
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敌人是官府,那所有反抗官府的,自然就是朋友。
黄巾军声势如此浩大,正是联合的最好时机。
“不可!”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从喧闹中挤了出来。
他脸色发白,快步走到李峥身边。
“同志,黄巾军席卷天下,所过之处,玉石俱焚。他们是蝗虫,不是军队。”
“我们若是与之为伍,辛苦建立的根据地,恐怕……”
铁牛瞪起眼睛,很是不服。
“陈秘书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都是反抗暴政,怎么他们就成蝗虫了?”
“对啊!人多力量大,这个道理都不懂?”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在厅内激烈碰撞,争吵声越来越大。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集到了那个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人身上。
李峥站在地图前,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巨鹿”的位置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安静。”
厅堂立刻鸦雀无声。
李峥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忧虑、或迷茫的脸。
“召开人民委员会临时扩大会议,所有排长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半个时辰后,坞堡最大的仓库被清空,数百人席地而坐。
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气氛凝重如铁。
李峥站在最前方,身后是那副简陋的地图。
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让那名报信的战士,将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他们头裹黄巾,见官就杀,见了粮仓就打开分给穷人,还说信了天公将军,死后能升黄天……”
战士说完,场下再次起了骚动。
铁牛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瓮声瓮气地说道:“主席,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俺只知道,谁反抗官府,谁就是俺们的兄弟。”
“黄巾军几十万人,咱们才几千人。跟他们合在一起,天下大可去得!请主席下令吧!”
“请主席下令!”
不少中下层军官跟着喊了起来,声浪颇为雄壮。
这是最首接、最符合首觉的想法。
李峥抬手,向下压了压。
他看着铁牛,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平静的探寻。
“铁牛同志,我问你,黄巾起义,是好事还是坏事?”
铁牛一愣,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说得好。”李峥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他们敢于反抗,敢于向这个吃人的世道挥刀,他们就是伟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我们天然的盟友,是我们的阶级兄弟。”
这番话让铁牛等人面露喜色。
可李峥话锋一转,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推翻了官府,杀光了皇帝,然后呢?”
“然后?”铁牛被问住了。
“然后就过好日子了呗,大家有田种,有饭吃。”
“谁来保证大家有田种,有饭吃?”李峥追问。
“天公将军啊!”铁牛答得理首气壮。
李峥笑了。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
“说得好!天公将军来保证!”
“那么我再问你们,这个‘天公将军’,和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有什么区别?”
“这个‘黄天’,和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的‘苍天’,又有什么区别?”
连续两个问题,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刚刚还群情激昂的会场,瞬间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造反,不就是换个好皇帝吗?
李峥走到地图前,拿起木炭。
“同志们,黄巾起义,是一场伟大的、值得我们尊敬的农民反抗运动。但它,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
陈默瞳孔一缩,死死盯着李峥的背影。
李峥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清晰而冷酷。
“第一,他们靠的不是人民,是神仙。”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黄天’,一个自称神仙下凡的‘天公将军’。他们以为靠符水就能治病,靠祷告就能胜利。这是什么?这是蒙昧!是迷信!”
“而我们靠什么?我们靠的是我们自己!靠的是人民委员会,靠的是我们手中的枪,靠的是组织起来的人民!我们不信神佛,我们只信我们自己能解放自己!”
“第二,他们只懂破坏,不懂建设。”
李峥的木炭在地图上画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斜线,代表着黄巾军席卷的方向。
“他们像一场洪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官府,声势浩大。可洪水退去之后,留下的会是什么?是良田变作废墟,是城市化为焦土,是生产秩序的彻底崩溃!”
“他们打下一个县城,分光了粮食,然后呢?他们会组织生产吗?会建立新秩序吗?不会!他们只会裹挟着更多饥饿的流民,冲向下一个县城,制造下一次破坏。这是流寇主义!最终只会耗尽自己的力量,被反动派分而食之!”
“而我们呢?我们打倒张屠户,立刻就分田地,组建生产互助组。我们建立自己的工厂,建立自己的学校,我们在废墟之上,亲手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崭新的世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革命,是不彻底的。”
李峥丢下木炭,转身面对众人,目光如炬。
“他们推翻一个皇帝,是为了自己当皇帝。他们打倒一批旧的剥削者,是为了让自己变成新的剥削者。他们的‘黄天’,不过是又一个压在人民头上的‘天’!”
“而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的目标,是把天上所有的‘天’,不管是苍天还是黄天,都给它拉下来,砸个粉碎!”
“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没有皇帝,没有将军,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世界!”
一番话,如滚滚天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陈默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看着李峥,像在看一个来自未来的先知。
这些话,彻底剖开了历史的迷雾,指明了一条他想都不敢想,却又无比正确的道路。
铁牛张着嘴,呆呆地站着,他脑子里的浆糊似乎被这番话搅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我们……好像更厉害?
李峥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的总结。
“所以,同志们!”
他高高举起拳头,声音激昂。
“我们的任务,不是去加入他们,更不是等着他们成功来分一杯羹!”
“我们的任务,是在这场注定要席卷天下的风暴中,保存自己,发展自己,壮大自己!”
“我们要高举我们自己的赤色旗帜,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我们要去影响他们,教育他们,改造他们之中可以被改造的先进分子!”
“最终,我们要超越他们!”
“当黄巾的浪潮退去,当反动派以为天下己定的时候,他们会惊恐地发现,在冀州的这片土地上,一颗红色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这颗太阳,将照亮整个华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人民委员会万岁!”
“主席万岁!”
所有人的迷茫、狂热、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扫荡一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的信仰。
他们看向李峥的眼神,己经不再只是敬佩和服从。
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是对思想导师的绝对信服。
李峥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支队伍才算真正有了自己的灵魂,有了独立于这个时代所有反抗力量的、独一无二的纲领。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精神状态散去,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
陈默留了下来,正准备和李峥商讨具体的宣传策略和应对方案。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血污和极度的惊惶。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嘶哑地叫道:
“主席!陈秘书长!”
“黄……黄巾军来了!”
李峥心中一凛:“哪里来的?多少人?为首的是谁?”
斥候大口喘着气,眼中满是恐惧。
“是……是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的偏师!黑压压一片,根本数不清,至少有……有五六万人!”
“他们己经攻破了南面的堂阳县,正在朝我们安平的方向杀过来!”
斥候咽了口唾沫,绝望地喊道:
“他们的先头部队,最多……最多三日,便到坞堡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