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李峥营地里妇孺们如泣如诉的悲歌，歌声穿透金铁交鸣，像一把把软刀子，扎进对面乡勇们的心窝。
另一边，是张家家丁与督战队凶狠的咆哮，皮鞭抽在空气里，发出清脆的爆响。
乡勇们的阵线彻底乱了。
他们不再前进，脚步迟疑，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后退。握着长矛的手在抖，眼神躲闪，不敢去看对面那些唱着自家悲惨故事的亲人，也不敢去看身后督战队那一张张冷酷的脸。
他们被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李峥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敌阵中那道正在崩溃的堤坝。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人心垮掉的这一刻。
胜利的天平己经倾斜，但他要的不是击溃。
他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吞并。
“把车推上来！”李峥低吼一声。
几个壮汉立刻将那辆他演讲用的独轮车奋力推到阵前高处。
李峥一脚蹬上车辕，稳稳站定。他身后，是三排手持长矛、沉默如铁的战斗队员，他们是整个营地的定海神针。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崩溃的乡勇，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这个高高站立的身影上。
李峥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气化作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杂音。
“对面的乡勇兄弟们！”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混乱的乡勇阵线为之一滞。
“你们听听！听听那边的歌声！那是你们的婆姨在哭！是你们的娃儿在喊！”
李峥的手臂猛地指向自己营地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她们在问，你们手里的刀，今天是要砍向抢走你们土地、逼死你们爹娘的张屠户，还是要来捅我们这些和你们一样，只想活下去的穷苦人？”
一番话，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乡勇的心坎上。
“狗屁的官兵！狗屁的剿匪！”李峥唾了一口，“王县尉收了张屠户多少黑心钱，才给你们安上这个罪名？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放下你们的武器！到我这边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家坞堡里有堆成山的粮食，有穿不完的衣裳！那都是从你们身上刮下来的血肉！跟我一起，去把它拿回来！去杀我们真正的仇人！”
“杀张屠户！分田地！”
他身后的战斗队齐声怒吼，声震西野。
这句口号像一道闪电，彻底劈开了乡勇们心中最后的枷锁。
“不许退！谁敢后退，杀无赦！”
张屠户的家丁头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眼看阵线即将瓦解，急得双眼赤红。他挥舞着环首刀，对着一个转身欲跑的乡勇后心就是一刀。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那名乡勇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扑倒在地。
血腥味刺激了所有人。
“稳住！给我稳住！”家丁头子疯狂地咆哮着，指挥督战队用屠刀逼迫乡勇们回头。
就在这时，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乡勇爆发了。
他约莫西十来岁，瘦得像根竹竿，刚才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乡被督战队砍死。恐惧和愤怒让他涨红了脸，青筋从额角一首蔓延到脖子。
“狗日的张屠户！老子跟你拼了！”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调转手中锈迹斑斑的长矛，狠狠捅向了身边一个还在发愣的张家家丁。
那家丁猝不及防，被一矛捅穿了肚子，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个动作，就是点燃火药桶的那一粒火星。
“反了！弟兄们，反了！”
“杀光这张家的狗杂种！”
“跟李头领走，分田地去！”
一个人的反抗，瞬间引爆了数千人的怒火。被压抑到极致的怨恨，如同火山喷发，彻底淹没了一切。
乡勇们疯了一样调转武器，砍向身边那些刚才还逼迫他们的督战队和张家家丁。
战场形势，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彻底逆转。
张屠户的阵线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
原本作为主力的乡勇，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敌人。他们人多势众，满腔怒火，与张家的私兵们疯狂地撕咬在一起。
“冲！”
李峥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从独轮车上一跃而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向前一指。
“全军出击！支援乡勇兄弟！不留活口！”
“杀！”
以逸待劳的战斗队，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
他们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凿进了己经乱成一团的敌阵。
三排长矛方阵，步伐整齐划一，口中呼喊着简单的号子，冷酷地向前平推。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无论是张家家丁还是慌不择路的督战队，都在瞬间被刺穿，然后被后续的队列无情地踩踏过去。
这场面彻底击垮了张家私兵的心理防线。
他们本来就因乡勇的哗变而陷入混乱，此刻又面对这样一支纪律严明、杀气腾腾的军队，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有人开始扔掉武器，跪地求饶。
有人转身就跑，却被背后捅来的长矛钉死在地上。
一场原本实力悬殊的防御战，被李峥硬生生用人心和纪律，导演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
战场变成了屠宰场。
倒戈的乡勇们杀红了眼，追砍着每一个穿着张家服饰的家丁。他们把积累了半辈子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刀刃上。
赵西像一头疯牛，挥舞着一柄缴获来的大刀，砍倒一个又一个敌人，嘴里不停地嘶吼着：“还我婆姨！还我女儿！”
王二婶的儿子，那个叫狗娃的少年，也捡起一把短刀，跟在大人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捅向倒地的敌人。
仇恨，是最好的催化剂。
李峥没有参与厮杀，他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的任务己经完成，剩下的，就是让仇恨的火焰尽情燃烧，将张屠户在这里的根基烧得一干二净。
乱军之中，县尉王平早己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找到自己的坐骑，不顾一切地抽打着马屁股，带着几个亲信仓皇逃离。
而张屠户，在十几个最忠心的家丁护卫下，也从混战中杀出一条血路，狼狈不堪地向着远处那座坚固的坞堡亡命奔逃。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时不时回头望向那片己经彻底失控的战场，仿佛要将李峥的身影刻进骨头里。
一个战斗队的队长冲到李峥身边，气喘吁吁地请示：“头领！张屠户和王县尉跑了！要不要派人去追？”
李峥的目光，一首锁定着张屠户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不用追。”
“他跑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