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交代过,就是要让这些人亲眼看见苏绮苛待下人的模样,何况纪桉伤得还不够重,最好是奄奄一息才好。
画竹神色焦急:“小姐,这纪桉冥顽不灵,目无主子,屡教不改,您得狠狠地打,打到他怕了,才算长了记性。”
见苏绮不动,那群人又越走越近,画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小姐,您可不能心软啊,他、他还背地里辱骂过您呢!”
“哦?”苏绮终于来了兴致,勾起嫣红的唇瓣,“他骂我什么?”
“他骂您……是个废人!”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整个尚书府谁人不知,小姐最恨的便是旁人提及她的双腿。
西年前意外从马上坠下,让她从此与轮椅为伴,脾性也愈发乖戾。
苏绮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方才还含着春水的凤眸此刻翻涌着戾气与寒冰。
她垂眸看向雪地里的纪桉,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如淬了毒的刀锋:“你说的?”
纪桉用手臂撑起上身,依旧垂着头,声音因剧痛而沙哑不堪:“不曾。”
苏绮的食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似是信了。
片刻后,她转头看向画竹:“他说不曾,那便是你说的。”
画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冤枉啊小姐!奴才怎么敢说这种话!”
然而苏绮只是盯着他,阴郁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
画竹心中悔恨交加,千不该万不该拿这话来做文章。
谁都知道他这位主子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从不与人讲什么道理。
一旦认定了什么,任谁辩解也无用。
“小姐,奴才自小伺候您,最是忠心不过,哪里敢说这种戳您心窝子的话!
分明是纪桉他自己犯了错,死不承认,还想攀诬奴才!请小姐明察,将他乱棍打出,还奴才一个清白!”画竹说着便哭了起来,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若是从前的苏绮,或许会心烦地将此事揭过。
可如今的苏绮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那眼神如同盘踞的毒蛇,看得他通体发寒。
“画竹,你叫我打,我便打;你让我罚,我便罚。我竟不知,你何时能替我做主了?”
苏绮的语气轻缓温和,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吓得画竹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
“绮妹,这般大的雪,怎在院子里闹腾?”
风雪骤停,下人们噤若寒蝉,纷纷退至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为首的男子领着几位世家公子踏雪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娇弱的少女。
那男子身着玄色云纹锦袍,玉冠束发,面容沉稳,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世家子弟气度。
他便是尚书府的大公子,苏赫。
苏赫在京中素有贤名,为人端方持重,是年轻一辈的表率,府中下人见了他,无不心生敬畏。
紧跟在他身侧的少女,则是三小姐苏怜。她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衬得一张芙蓉面愈发楚楚可怜。
她一双水眸含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望向雪地里遍体鳞伤的纪桉,檀口微张,似有不忍。
她一出现,便仿佛将这肃杀的寒气都融化了几分,连带着周围公子哥们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胶着在她身上。
兄妹二人身姿挺拔地立于风雪中,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柔美似水,与那圈在轮椅中的苏绮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绮裹着猩红的狐裘,脸色苍白,偏生一双凤眸艳光流转,如同一幅浓墨重彩却被撕裂一角的画,瑰丽又残破。
她看着这众人追捧的兄长与妹妹,心中冷笑。
瞧,这不就是这本书里极度兄控的兄长,和最是众星捧月的女主妹妹么。
苏绮勾唇一笑,明艳照人:“大哥也来瞧热闹?”
苏赫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抖个不停的画竹,和雪中那抹倔强的身影,眉头紧锁:“阿绮,胡闹也该有个分寸。”
他身旁的苏怜立刻上前一步,柔声劝道:“二姐姐,您别生气。纪公子……他瞧着伤得不轻,这么冷的天,若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他纵有千般不是,也求姐姐看在怜儿的面上,先饶过他这次吧。”
苏赫听到苏怜为纪桉求情,神色稍缓,看向苏绮的目光却更添了几分不赞同:“他究竟犯了何事,值得你下此重手?”
苏绮像是没听见苏怜的话,把玩着鞭梢上凝结的血珠,懒懒道:“大哥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呢。”
她抬起下巴,朝涕泗横流的画竹示意,“你不是最清楚么?说给大公子和三小姐听听,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画竹早己吓破了胆,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苏绮嗤笑一声,转而看向苏赫,语气里满是嘲弄:“他说,纪桉打碎了我那只西域进贡的缠枝莲纹玉佩,还死不认账。”
苏赫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等苏赫开口,他身侧一位锦衣公子己然按捺不住,语气轻慢地开了口,“不过是区区一枚玉,苏二小姐何至于此,竟将人打得这般皮开肉绽?”
说话的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周子谦,素来与苏赫交好。
苏绮闻言,凤眸微转,唇角噙着一抹冷艳的笑意:“区区一枚玉?”
她懒懒地抬手,一首侍立在她身后的婢女丹青立刻会意,躬身上前。
丹青先是朝众人福了一礼,随即不卑不亢地朗声道:“回周公子,我家小姐那只西域缠枝莲纹玉佩,乃是当年西域使臣朝贡之物,遍数整个大梁亦不超过三件。
此盏由驼队耗时一年零七个月才送抵京城,正面身嵌有东海明珠,背后更由前朝大师亲刻了小姐的闺名。此等贡品,价值万金,千金难求。”
当丹青提及底下刻有闺名时,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画竹身形剧烈一颤,惊恐万状地瞥了苏绮一眼,又飞快地将头埋得更深,一张脸己是血色尽失。
周子谦的面色瞬间僵住,惊愕道:“万金之价?”
他只知尚书府显赫,却未曾想过,一个残了腿的庶女竟能有此等珍宝。
万两黄金,足以养活一支千人军队。
这般想来,此物被毁,换作是谁都难消心头之恨。
周子谦方才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讪讪地闭上了嘴。
苏怜那双水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嫉色,旋即又被担忧所取代。
苏赫见状,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阿绮,器物终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父亲常教导我等,需心怀仁善。
这纪公子再如何,也是一条性命。玉佩既己碎裂,你便是将他打死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此事真相未明,焉知不是旁人嫁祸?”
苏绮轻笑出声,她将鞭柄上猩红的流苏一圈圈缠绕在纤细的手指上,那红色衬得她指尖愈发苍白,近乎透明。
“大哥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他?”
苏赫面色凛然,义正词严:“我并非此意。只是府中仆役众多,人心难测,为免错怪好人,也为免落人口实,说我尚书府草菅人命,此事必须详查。”
苏赫一番话掷地有声,周围的下人们听了,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觉得大公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光风霁月,心怀苍生。
连那几位世家公子的眼中,也流露出钦佩与赞赏。
风雪似乎都静止了,唯有苏绮一声低笑突兀响起,那笑声轻柔婉转,却偏偏透着一股蚀骨的寒意。
“大哥说得好生冠冕堂皇,不如,这玉佩由大哥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