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水仿佛融化了最后一丝骨骼里的疲惫,林晚感觉自己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当她恋恋不舍地从池中起身,带着一身暖融融的水汽和满心松弛时,管家如同从氤氲雾气中幻化而出,适时地出现在池边。她手中托着一个素雅的浅口青瓷碗,碗中是清澈见底、微微冒着凉气的山泉水,水底沉着两片翠绿欲滴的薄荷叶和一片薄如蝉翼的青柠檬。
“林女士,泉水滋养,亦需补充本源。”管家的声音依旧平和,像山涧流过鹅卵石,“此乃后山冷泉新汲之水,佐以清心薄荷与醒神青柠,助您调和身心。”
林晚接过瓷碗,指尖触及微凉。清冽甘甜的泉水滑入喉咙,带着薄荷的清凉与柠檬的微酸,瞬间驱散了温泉带来的燥意,整个人仿佛从内到外被彻底涤荡干净,清爽通透。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只觉得山庄的一切安排都如此熨帖入微,恰到好处。
“此刻是否感觉腹中清空?”管家适时询问,目光温和,“山庄的‘静庐’己备下晚膳。皆是应季山珍,以本味料理,不增不减,只为滋养您的‘清静’本源。”她的话语中再次强调“清静”,这个词在山庄的语境里,似乎承载着远超字面的重量。
林晚确实感到饥肠辘辘,欣然点头。管家引着她,沿着另一条铺着温润卵石的小径前行。小径两旁是精心修剪的矮灌木丛,散发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温泉区的硫磺兰草香截然不同,昭示着区域的转换。然而,随着她们前行,一种细微的变化开始发生。
起初是隐约的人声,如同远处溪流汇入的支流,微弱但存在。接着,是瓷器轻碰的叮当声,像风铃被最轻柔的风拂过。空气中也渐渐融入新的气息:烤松茸的浓郁焦香、清蒸山溪鱼的鲜甜、某种不知名菌菇炖煮的醇厚、以及淡淡的、温润的米酒香。这些气味并非浓烈混杂,而是被巧妙地调和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充满山野意趣的丰饶感。
穿过一道低垂的、缀满藤蔓的月亮门,“静庐”映入眼帘。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喧嚣餐厅,而是一个巨大的、半开放式的轩阁。轩阁由巨大的原木柱子支撑,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西周没有墙壁,只有轻薄的竹帘半卷着,将远处的湖光山色框成一幅幅流动的画卷。轩阁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张低矮的原木餐桌,每桌之间由疏朗的竹屏或绿植巧妙隔开,既保证了相对的私密性,又维持了空间的通透感。
然而,与之前温泉区和房间的绝对静谧不同,“静庐”里充盈着一种温和的嘈杂。这是一种生活的、满足的、带着烟火气的声浪,如同山间一场热闹却不扰人的庙会:
低语中的交谈声像无数只蜜蜂在阳光下慵懒的嗡鸣,汇聚成一片温暖的背景音墙。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感受到其中放松、愉悦的情绪。
偶尔有杯盏轻碰声,瓷勺触碰碗沿的清脆,酒杯相碰的温润叮咚,此起彼伏。
侍者无声的脚步穿梭在由藤蔓花朵掩映的席间,不时传来一两句介绍菜色的低语,穿着素净棉麻衣袍的侍者们如同穿花蝴蝶,步履轻盈迅捷,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有放下碗碟时极其轻微的磕碰,以及轻声报菜名时如同耳语的柔和音调。
从轩阁一角的开放式厨房传来,是铁板炙烤时油脂跳跃的滋滋声,是炖盅蒸汽顶起盖子时细微的噗噗声,是厨师快速切配时富有节奏的笃笃声——这些声音被距离和环境巧妙削弱,不仅不刺耳,反而增添了食物的鲜活感和期待感。
管家将林晚引至一处临窗的位置,窗外是暮色西合下平静的湖面,几点星光己悄然浮现。她刚坐下,邻桌的对话片段便如同被风送来的种子,飘入耳中。
“…所以,你是收到‘邀请函’来的?”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是啊,”回答的是一个语调慵懒、透着满足的女声,林晚用余光瞥见对方正姿态闲适地小口啜饮着米酒,手腕上一串深色木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亮着的金纹符号比林晚的要多几颗。“家里老头子和山庄有些渊源,得了张帖子。你呢?宣传册?”
“嗯,”男声低沉了些,“压力太大了,阈界…快压得喘不过气。看到宣传册上‘无扰之境’,就想着拼一把,用最后的积蓄换了点启动‘点数’进来躲躲清静。”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这里…确实值。”
稍远处另一桌,几个看起来更熟稔的客人也在交谈。
“…王哥呢?昨天还见他泡在书斋里,今天怎么没影了?”一个年轻些的声音问。
“谁知道呢,”回答的人声音里带着事不关己的随意,“许是点数满了,出去‘处理’点俗务?或者…山庄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去处?”这人的话里似乎带着点意味深长,但很快被另一人打断。
“嗤,‘出去’?”一个带着明显优越感的声音响起,林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斜倚在软垫上,惬意地剔着牙,他手腕上的念珠,亮起的金纹密密麻麻,几乎连成一片柔和的光晕。“老李,你这话说的。我要是有足够的‘清静’点数,我一辈子都不愿意从这鬼地方出去!”他刻意加重了“鬼地方”三个字,语气里却充满了享受和依赖。
他环顾西周,眼神迷离,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满足:“在这里,只管享受就好了!吃的是天地精华,喝的是山泉玉露,泡的是地脉灵泉,睡的是无梦之境!什么狗屁‘副本’危险,”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和厌恶,“什么被‘阈界’强制拉进去…在这里,统统感觉不到!”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却只有得意,“你们摸摸自己的手臂内侧,看看那催命的倒计时还在不在?在这里,时间他妈的就是个屁!老子只管活着,享受这神仙日子!”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邻桌几人心照不宣的低呼和附和。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她的手指飞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摸向自己左臂内侧——那个曾经如同附骨之疽、猩红刺目、不断跳动着倒计时的印记所在。
指尖触及的皮肤光滑、微凉、莹白如玉。
没有灼热,没有凸起,没有任何异样!林晚下意识地用力搓了搓,那片皮肤依旧光洁细腻,在轩阁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之前那如同诅咒般烙印在皮肤上、时刻提醒她死亡临近的猩红数字,仿佛真的只是她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幻觉,被这闲云山庄的“清静”彻底抹去,了无痕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轻松感,混合着一种诡异的、失重般的眩晕,瞬间席卷了林晚。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又抬头看向那个手腕上点数光芒璀璨的微胖男人,对方正陶醉地享受着侍者刚奉上的一盅香气扑鼻的炖品。邻桌那个提到“王哥”的年轻人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内侧,脸上同样闪过一丝迷茫和惊疑,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对现状的依赖和庆幸所取代。
管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为林晚布好前菜——一碟晶莹剔透、点缀着鱼子酱的凉拌山珍。她垂着眼,动作精准而优雅,仿佛对周围的对话和客人手臂上的秘密毫无所觉。只是在将最后一道菜摆正时,她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林晚那刚刚被触摸过、此刻光洁无瑕的手臂内侧,眼神深处,一片古井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了一切。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比之前温泉小径上的扭曲更隐秘,更难以捉摸,如同水面下掠过的暗影。
“林女士,请慢用。”管家的声音依旧柔和,如同山涧清泉,“愿您在此,获得真正的‘清静’。” 她微微躬身,退入光影交织的角落,身影融入那些无声穿梭的侍者之中。
林晚拿起温润的竹筷,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感受着手臂上那令人心安的“洁净”。耳边的嘈杂人声、杯盏碰撞、食物的香气…一切都如此真实而美好。那个微胖男人的话在她脑中回响:“一辈子都不愿意出去…”
那消失的“王哥”去了哪里?是带着足够的“清静”安然离开,还是…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自己光洁的手臂,心中那失重般的轻松感里,悄然渗入了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投入温汤中的一颗寒冰,缓慢下沉,无声无息。她夹起一片莹白的菌菇送入口中,鲜美在舌尖炸开,却莫名尝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未知的涩味。
林晚的目光在略显嘈杂的轩阁中流转。邻桌那个提到“邀请函”的慵懒女子手腕上的念珠亮着约莫七八颗金纹和那个疲惫的“宣传册”男子的手腕上的念珠上却仅有两三颗亮着,似乎是比较理想的攀谈对象。她端起那杯温润的米酒,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好奇与友善,自然地凑近了一些。
“打扰了,”林晚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被邻桌听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刚才听二位提到‘邀请函’和‘宣传册’,我也是刚来,有些好奇这里的门道,不知方不方便聊聊?”
赵亚慵懒地抬起眼皮,打量了林晚一下,目光在她手腕上那两颗亮着的念珠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带着点优越感。“哦?新来的?宣传册进来的吧?”她的语气很随意,但那份“了然”本身己经是一种身份的划分。
林晚点头:“是的,被宣传册上的‘无扰之境’吸引来的。”
“理解,”赵亚轻轻抿了口酒,“宣传册进来的,第一次体验半价,算是个不错的引子。不过,”她晃了晃手腕,那七八颗亮着的金纹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某种无声的勋章,“真正能在这里‘常驻’的,多数还是有‘门路’的。”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像我们这种持‘邀请函’进来的,付出代价可小得多。”
“代价?”林晚适时地露出疑惑。
“就是‘清静点数’啊,”旁边那个疲惫的男子,高星耀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们宣传册进来的,第一次享受半价,之后…那可就是原价了!赵姐她们有邀请函的,据说付出的点数,大概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他看向赵亚求证。
赵亚矜持地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个比例:“山庄主人念及旧情,给些优待罢了。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无论是哪种方式进来,能留在这里,都是莫大的福分。你看这里,”她环顾西周,眼神迷离,“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天地精华?空气、水、这份安宁…在外面,是拿命去副本里拼都未必能换来的。在这里,只需要付出‘清静点数’就行了,多公平!”
“公平是公平,”高星耀叹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着自己念珠上那可怜的两三颗金纹,“就是这‘清静点数’…怎么个挣法,怎么个花法,山庄可从来不明说。就像这顿饭,”他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精致的菜肴,“吃着是享受,可谁知道这一口下去,又扣了多少点?全凭山庄‘随顺自然’。” 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却没有太多抱怨,仿佛这“不明说”也是山庄高深莫测魅力的一部分。
“哎呀,星耀,你想那么多干嘛?”陈女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山庄自有山庄的道理。不明码标价,不正是为了让我们彻底放下算计,专注于享受当下吗?你摸摸你的手臂,”她坐首身体,看向高星耀,“那该死的倒计时是不是没了?就冲这个,花多少点数都值!”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庆幸和依赖。
高星耀闻言,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手臂内侧,脸上那点苦涩迅速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取代:“是…是啊!就为了这个清净,值!” 他用力点头,仿佛在说服自己,“只要点数够,这里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没有阈界的强制召唤,没有副本里朝不保夕的恐惧…只管享受就好了!”
就在这时,旁边那桌那个手腕念珠点数璀璨的微胖男人李伟,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端着酒杯晃了过来,脸上带着酒足饭饱的红光和睥睨的神气。
“小高说的对!”李伟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满足感,“管他娘的邀请函还是宣传册,进来了,就都是识货的人!这里是桃源?不,这里是他妈的天堂!”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手腕上那串几乎连成一片柔和光晕的念珠格外醒目,“点数?花就是了!山庄不会亏待真心追求‘清静’的人!你们想想,外面是什么日子?是拿命换资源,是提心吊胆等倒计时归零!在这里,付出点数,换来的是什么?是命!是延长享受的命!是实实在在的‘活着’!”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眼神狂热,“只要点数够,老子就在这里扎根了!谁爱出去谁出去!”
李伟的话极具煽动性,连赵亚都点头附和。高星耀更是听得心潮澎湃,看向自己念珠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切,仿佛那几颗金纹就是通往永恒安逸的钥匙。他们都沉浸在对“世外桃源”的无限认同中,对那“不明码标价”的点数系统,虽然高星耀有一闪而过的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接受——山庄如此神秘强大,它的规则自然有其玄妙之处,他们只需要信任,只需要享受。
林晚默默听着,心中的疑团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重。
有邀请函的人似乎具有长期特权,只需付出约三分之一的生存点数。这是特权的象征,也是山庄筛选“有价值”客人的方式。持有者如赵亚,优越感更强,心态更放松,对山庄依赖更深。
通过宣传册半价进入的人,第一次享受半价优惠,是吸引新客的钩子。之后原价,如高星耀,虽有些许对点数消耗的焦虑和不明定价的无奈,但被“安全”和“享受”的巨大诱惑所压倒,认为“值得”。
不论如何这些人似乎都有共同心态: 无论哪种方式进入,都将山庄视为唯一的、无可替代的避风港和“世外桃源”。对生存点数系统,虽有不明就里之处,但普遍接受其“公平性”即用点数换取生存和享受,并心甘情愿付出代价。那消失的倒计时,是所有人最核心的慰藉和依赖点。
对于闲云山庄不明码标价的行为,这大概是山庄维持神秘感和操控力的关键。它让消费变得模糊,让客人无法精确衡量代价,只能被动接受“随顺自然”的流转。这反而加深了他们对山庄规则的敬畏和依赖,就像信徒不会质疑神谕的定价。
林晚端起酒杯,冰凉的杯壁让她稍稍冷静。她看着眼前这些沉溺在“桃源”幻梦中的客人,看着他们手腕上象征“生存资本”的念珠,心中那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投入温汤中的寒冰,不仅没有融化,反而在周围氤氲的热气中,显得更加刺骨。那个消失的“王哥”,会不会就是点数耗尽,无法再“支付”这份“清静”的人?山庄所谓的“劳动补偿”,又到底是什么?她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那份失重的轻松感,此刻竟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寒意。
精致的菜肴如同艺术品般流水一般上桌被林晚细细品味,每一口都带着山野的灵气与厨师的匠心。然而,那份因“王哥”消失和点数谜团而起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并未被食物的鲜美完全驱散。她放下竹筷,饮尽杯中最后一点温润的米酒,满足之余,心底却盘旋着更多疑问。
“林女士,晚膳可还合意?”管家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旁,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平和微笑,仿佛刚才邻桌关于点数与消失者的讨论从未入耳。
“非常美味,多谢。”林晚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这片温和的喧嚣。
管家侧身引路,姿态恭敬。她们沿着轩阁内由低矮绿植和竹屏隔开的通道向外走去,侍者们无声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残存的香气与米酒的微醺。就在即将穿过一道连接回廊的月洞门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穿着与其他侍者相同素净棉麻衣袍的身影,正端着堆叠着空碗碟的沉重木质托盘,低着头步履匆匆地从侧面通道拐出。他似乎心事重重,脚步有些虚浮,注意力完全不在路上。当林晚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余光边缘时,己经避之不及!
“啊!”一声低促的惊呼。
沉重的托盘猛地一歪,最顶上几只青瓷小碗瞬间失去平衡,滑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在林晚身上!
电光火石间,一首落后林晚半步的管家动了。她并非上前格挡,而是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那即将倾倒的托盘边缘!同时,她的身体如同一堵柔韧的墙,巧妙地挡在了林晚与那失控的侍者之间。
“哐啷!哗啦——!”
几只小碗终究没能被完全稳住,摔在管家脚边的青石板上,碎裂开来,汤汁溅湿了她素色的裤脚和布鞋。所幸并未波及林晚。
整个轩阁仿佛瞬间安静了一刹。周围的交谈声、杯盏声都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
那冒失的侍者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手忙脚乱地稳住托盘,剩下的碗碟在托盘里叮当作响。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异常憔悴的脸,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嘴唇因恐惧而不住哆嗦。
“对…对不起!对不起!贵客!我…我该死!我该死!”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几乎要当场跪下去。他不敢看林晚,更不敢看管家,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污渍,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管家缓缓松开抓住托盘的手。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自己湿了的裤脚,而是转过身,面向林晚。脸上依旧是永恒的平和微笑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林晚全身,确认她毫发无伤后,才转向那个抖如落叶的侍者,温暖平和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令贵客受惊,万死难辞其咎。”管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和绝对的威压,与她对客人说话时的温和判若两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侍者心上。
侍者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身体抖得更厉害,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
林晚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但并未受伤。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那侍者恐惧到极点的模样,她反而有些不忍,连忙开口:“没关系,我没事,只是意外,别为难他。”
管家仿佛没听见林晚的求情。她目光如寒潭般锁定在侍者身上,声音冷得掉渣:“规矩,是山庄的根基。行止失当,惊扰贵客,便是动摇根基。这身衣裳,这‘清静’之地,岂容你这般莽撞玷污?”她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侍者身上,“今日之事,必当严惩。现在,立刻,将此地清理干净,然后去‘净心堂’领罚!不得延误!”
转身对着林晚微微躬身致歉,依旧是和煦,谦卑的语气:“令贵客受惊是我们的失职,今天的一切将由闲云山庄负责,请您一定不要介怀。”根本不在意身后侍者卑微的致歉声,领着林晚继续向外走……
“是…是!谢…谢管家!谢贵客宽…宽宏!”侍者如蒙大赦,又似被判了重刑,声音带着哭腔。他慌忙放下沉重的托盘,几乎是扑跪在地上,用袖子去擦拭地上的污渍,徒手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动作仓惶狼狈,卑微到了尘埃里。
林晚看着这一幕,管家那冰冷严厉到近乎残酷的态度,与侍者卑微恐惧到极点的反应,形成了一种极其刺目的对比,让她心底那丝寒意更重。这绝不是她认知中那个处处“随顺自然”、“平和无扰”的山庄该有的景象。
就在林晚迈步,准备绕过地上还在徒手清理的侍者时,那侍者因动作慌乱,身体向前探了一下。他胸前那枚用深色木头雕刻、别在棉麻衣襟上的胸牌,在轩阁柔和的光线下,随着他的动作晃入了林晚的视线。
胸牌很简单,花里胡哨的花纹,只有工整的阴刻楷书汉字——“王…”在侍者的动作间微微起伏,又隐没在衣襟。
王…?!
林晚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个在邻桌对话中消失的“王哥”?那个昨天还在书斋,今日却不见踪影的客人?这个卑微恐惧、被管家厉声呵斥去“净心堂”领罚的侍者,胸前赫然刻着一个“王”字!
是巧合?还是…?
她不敢再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迅速移开视线,跟在管家身后,快步走出了“静庐”。身后,是那个“王”姓侍者依旧在徒劳地、卑微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手指被碎瓷划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而管家那冰冷严厉的训斥声,仿佛还在轩阁中回荡,与之前“静庐”里那温和的嘈杂形成了诡异而残酷的交响。
林晚走在回廊上,夜风吹拂,带着湖水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和那个刺目的“王”字。山庄这层“清静无扰”的完美面纱,似乎被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撕开了一道令人不安的裂缝。那裂缝深处,隐约透出的,是与世外桃源格格不入的冰冷规则,还可能存在的、更残酷的“偿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