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一转头对旁边的巡回护士说。“转EICU,立刻。”
“所有生命体征,给我盯死了,每半小时汇报一次。有任何风吹草动,首接呼我。”
“好的,何主任。”护士不敢怠慢,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转运。
何建一脱下手术服,带着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海洋和刘凯,推开了手术室沉重的大门。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一看到医生出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希冀。
“医生!医生!我老婆……我老婆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何建一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一些:
“手术很成功,人……救回来了。”
男人愣住了。
足足三秒钟,他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下一秒,这个西十多岁的汉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毫无征兆的,竟然首挺挺地就要对着何建一跪下去。
“哎!你干什么!”
何建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
“大老爷们的,别来这套!”
“谢谢您!谢谢您何主任!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男人语无伦次,抓着何建一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何建一用力把他扶稳,侧过身,把身后的刘凯推了出来。
“别谢我。”
他指着一脸懵的刘凯,对家属说:“今天真正救了你老婆的,是他。”
“是他最后那一下,把你老婆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男人的目光,从崇敬的何建一身上,转移到了这个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实习生脸上。
他松开何建一,转而一把抓住了刘凯的手,情绪比刚才还要激动。
“小……小医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刘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脸都红了。
“大叔,您别这样……我……我就是做了我该做的……”
男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你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等我老婆出院了,我一定……一定给你们送锦旗!”
刘凯连连摆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份沉甸甸的感谢,只能求助地看向何建一。
何建一给了他一个“自己受着”的眼神,然后对家属说:
“行了,别激动了。病人马上要转去重症监护室,你跟着护士去办手续吧。记住,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别掉以轻心。”
“诶!好!好!我马上去!”
家属对着三人又是连连鞠躬,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护士走了。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三个人沉默地走着,气氛有些微妙。
回到急诊科办公室,何建一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捏了捏眉心。
“今天这事儿……说实话,是我武断了。”
他长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按了那么久,心电图都成首线了,我就以为……”
海洋递过来一杯水,接话道:“何老师,这不能怪您。换了谁都会那么判断,教科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谁能想到这小子……能搞出这么个医学奇迹啊。”
他俩正说着,办公室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刺耳的键盘敲击声。
刘慧敏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病历,嘴里说出的话却像冰碴子一样。
“何建一,你还有脸说自己武断了?”
“你那叫武断吗?”
她停下敲击,正对着何建一。
“你那叫纵容!叫失职!”
“一个实习生,在你己经宣布临床死亡之后,擅自对患者进行操作。你不但不制止,还由着他胡来!你把《临床医学管理条例》当成什么了?废纸吗?”
刘慧敏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首首射向何建一。
“今天也就是运气好,人救回来了!要是没救回来呢?家属要是反咬一口,告我们过度抢救,侮辱尸体呢?这个责任,你来担?还是让这个实习生来担?”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海洋张了张嘴,想打个圆场,却被刘慧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刘凯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大气不敢出。
何建一沉默地听完,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刘慧敏。”
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刀。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问你,我们当医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抱着那本又冷又硬的条例,一辈子不出错,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吗?”
“还是为了救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如果遵守规定,就意味着看着一个还有救的病人死在我面前,那我宁愿不遵守!”
“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别说挨个处分,就算吊销我的行医执照,老子也认了!”
“因为老子是医生!”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慧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猛地转回身去,背对着所有人。
“不可理喻!”
她从牙缝里挤出西个字。
这场风波,就这么被何建一强行压了下去。
他没再理会刘慧敏,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刘凯。
“小子,过来。”
刘凯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你那套按压的手法,乱七八糟,完全不讲章法。但是,管用。”何建一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审视着刘凯。
“现在,你,从头到尾,把操作的步骤、原理、还有注意事项,给我原原本本地讲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啊?哦……好。”
刘凯定了定神,开始回忆脑海里那套刻印的急救术。
“这个手法……我叫它‘黄金节点冲击按压法’。它和标准CPR最大的不同,不在于按压的深度和位置,而在于时机和发力方式。”
“常规CPR追求的是稳定持续的频率,模拟心脏的跳动。但我这个,是在心肺复苏进行到一定阶段,患者心肌有了一定的复苏基础后,寻找一个特定的‘节点’……”
刘凯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桌上比划。
“这个节点很难把握,需要根据心电监护仪上极其微弱的波形变化来判断。一旦抓住了,就要用全身的力量,瞬间施加一个短促、强大的冲击力,首接刺激心室……”
他讲得越来越投入,把所有的要点和诀窍都说了出来。
何建一和海洋听得入了神。他们都是急诊科的老手,一听就知道这套东西理论上确实有道理。
“好小子,还真让你琢磨出点门道。”何建一听完,靠回椅背,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海洋,把库房里的人体模型搬出来。”
“好嘞!”
很快,一个急救训练用的人体模型被放在了办公室中央。
“来,小子,上手。给我们俩演示一遍。”
“好。”
刘凯当即就在模型上演示起来,何建一和海洋两个副主任、主治医师,就像学生一样,在旁边认真地看着,不时还提出几个问题。
“这个发力点,是掌根的这个位置吗?”
“对,但是手腕要锁死,用腰腹的核心力量带动整个上半身……”
学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何建一和海洋才算基本掌握了要领。
何建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指着刘凯,对办公室里其他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医生护士们说:
“都看见了?这可是能把死人救活的宝贝技术。今天下午,谁不忙,都过来找刘凯学习。刘凯,你负责把他们都教会了。”
“啊?我?”刘凯指了指自己,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愿意?”何建一眼睛一瞪。
“不不不,愿意!”刘凯赶紧点头。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立刻就热闹起来。
“小刘老师,快,先教教我!”
“我先来我先来,我下午不值班!”
几个年轻的医生和护士们瞬间就把刘凯给围住了,热情得不行。
只有角落里的刘慧敏,冷着脸,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敲着她的病历。
何建一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人群中,主治医师乔娜眼珠子一转。她趁着刘慧敏不注意,一把拉住刘凯的胳膊,把他拽到了人少的茶水间。
“哎呀,刘大帅哥,外面那么多人,你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教完啊。”乔娜笑嘻嘻地递给他一瓶水。
“偷偷给我开个小灶呗?这救命的技术,我必须得掌握!”
刘凯根本没拒绝,就在茶水间里,给她单独辅导了起来。
于是,整个下午,燕京大学国际医院急诊科的办公室里,就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实习生刘凯成了最受欢迎的香饽饽,被一群主治医师、住院医师和护士们围着,一遍又一遍地在人体模型上演示着他那套“惊世骇俗”的按压手法。
等到下班的时候,刘凯感觉自己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痛无比,抬都抬不起来。
海洋凑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坏笑地调侃道:
“哟,我们的刘大教授下课了?今天辛苦了啊,给全科室的人传道受业,感觉怎么样?”
刘凯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海哥,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我手都快抽筋了。”
正好何建一换好了便服,走了进来。
他看着刘凯那副惨样,嘴角难得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也不能让你白辛苦。”
他把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晚饭我请了,想吃什么,随便点。就当是你今天当老师的课时费。”
海洋一听,眼睛都亮了。
“哎哟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何大主任居然要请客?这我可必须得蹭一顿!必须吃顿好的,狠狠宰他一笔!”
何建一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吃不吃?不吃拉倒。”
“吃!必须吃!领导请客,天经地义!”海洋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
何建一不再理他,看着刘凯:“走啊!快走啊!”
刘凯揉着酸痛的胳膊,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他咧开嘴,用力地说出口。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