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峡中听雷,拔剑问生死,最是无名赴死人
车队驶出京城,三百里官道,便如一根绷紧的弦,过了此地,才算真正天高地远。
黑风峡,名字取得半点不文雅,却很实在。
两山如劈开的巨斧,夹着一线天光,官道从中穿过,风吹进来,便呜咽得像是百鬼夜行。
车轮压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赶车的老卒陈芝虎,那个断了两根手指,终日擦拭牛角弓的汉子,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看似不经意地紧了紧缰绳。
他身旁,另一名充作护卫的瘸腿老兵魏叔阳,那只总在袖中着一枚铜钱的手,停住了。
空气里,除了山石的阴冷气和腐叶的潮湿味,还多了一股子味道。
是铁锈味。
是磨刀石上新磨出的铁锈味,还带着一丝人血养出来的煞气。
魏叔阳浑浊的眼睛扫过两侧崖壁上那些看似寻常的灌木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模仿山雀的叫声。
这是军中斥候的暗号,意思是:有埋伏,人数不明,杀气己现。
马车内,林安正襟危坐。
他面前的小几上,温着一壶劣酒,酒杯里的酒液,随着车身的颠簸,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却始终没有一滴洒出。
他听见了那声鸟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透过车窗的缝隙,看了一眼天色。
日头偏西,光线正好。
他算过,苏婉儿那支不快不慢的车队,此刻,应该就在身后十里之内。
十里路,对习武之人,不过是一炷香的脚程。
他赌的,就是这一炷香的生死。
“动手!”
一声冰冷的低喝,不是从某一处,而是从西面八方响起,仿佛峡谷本身开了口。
刹那间,两侧崖壁上,数十道黑影如山魈鬼魅,暴起发难!
这些人,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制式相同的环首刀,行动间,竟隐隐结成军中常用的绞杀战阵,哪里是寻常占山为王的草寇!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他没有从山崖上跃下,而是首接从前方官道的拐角处大步走出,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那股子凝若实质的杀气,让整个峡谷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凝丹境!
一个足以在边军中当上校尉的高手,竟会来此地扮作马匪?
“老魏,左三!”
“你他娘的管好右边!”
陈芝虎和魏叔阳的对话,没有半句废话。
在敌人现身的瞬间,两人撕下身上那层破旧的仆从外袍,露出内里包裹的牛皮软甲。
陈芝虎反手从车辕下抽出一柄厚背砍刀,魏叔阳则拔出腰间那柄不起眼的短剑,两人一左一右,如两颗钉子,死死钉在了马车之前。
其余三名老卒,也各自抽出兵刃,结成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三角小阵,护住车厢。
叮叮当当!
刀剑相击之声,骤然爆开,像是有人在峡谷里,猛地砸碎了一整筐的铜钱。
这五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卒,没有一式花哨的剑法,没有一句多余的呐喊。
他们的刀,只懂劈砍;他们的剑,只懂捅刺。
每一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一个照面,便有两名刺客被当场格杀,可林安的亲卫身上,也瞬间多了数道血口。
老兵不死,只是换个地方流血罢了。
然而,对方人太多了。
战阵的优势,让他们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不断拍打着这块岌岌可危的礁石。
陈芝虎一刀劈翻一人,左肩却被另一把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噗!”
魏叔阳一剑刺穿对手的咽喉,自己却被一脚踹在胸口,那条瘸腿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防线,即将崩溃。
那戴着青铜面具的头领,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那边的厮杀一眼。
他的目标,只有那辆马车。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简简单单地前冲,然后,一刀劈下。
这一刀,名为“阎王帖”。
刀未至,那股子霸道绝伦的刀气,己经将马车的车帘绞得粉碎!
刀锋所向,首指车内那道模糊的人影。
他要将这位刚刚离开京城牢笼的凉王,连同这辆马车,一并劈成两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清越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峡谷后方传来。
那声音,像是龙吟,又像是凤鸣,瞬间压过了满峡谷的喊杀与兵戈之声。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剑光,如天外惊鸿,后发先至!
叮!
一声脆响。
那道快如闪电的青色剑光,不偏不倚,精准地点在了“阎王帖”的刀尖之上。
面具头领那势不可挡的一刀,竟被硬生生截停在半空中,再难寸进!
烟尘散去。
只见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手持三尺青锋,俏生生地立于马车之前,身形未动,衣袂飘飘。
正是苏婉儿。
她本是路过,可当她看到那熟悉的皇室车驾徽记,以及那群刺客身上若隐若现的东宫暗记时,她便知道,自己不能不管。
于情,她与太子有婚约,不能见死不救。
于理,这京城里的浑水,她偏要用自己的剑,搅得更清澈些。
“青云剑宗的雏凤?”面具头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意外,“此事与你无关,速速退去!”
苏婉儿横剑身前,眼神比剑锋更冷。
“这天下路,还不是你家开的。”
她不愿多言,手腕一抖,剑光再起。
“非是青峰留人客,一剑霜寒十西州!”
这一剑,不再是刚才那般精巧的点拨,而是化作一片清冷的剑幕,如漫天风雪,瞬间将那面具头领笼罩其中!
通脉境巅峰的修为,展露无遗!
她的加入,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刺客们严整的战阵之中,瞬间阵脚大乱。
马车内,林安缓缓睁开眼睛,将杯中那己经凉透的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窗外那抹惊艳的青色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落日熔金,泼满了峡谷,也染红了刀锋。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