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陋室藏龙,借火烧天,最是凡人算天命
想活下去,就得先把自己当个死人来养。
林安开始有意识地控制入口的每一滴水,每一粒米。
赵伯外出采买,被他叫住。
“赵伯,宫里发的米,掺了太多陈米,吃了胃里泛酸。你下次出去,帮我寻些新鲜的。”林安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腔调。
“还有,我夜里总觉得殿里潮气重,你弄些木炭回来,越多越好。”
老太监浑浊的眼里满是疼惜,只当是殿下被磋磨得久了,身子骨越发金贵,连连点头应下。
他哪里知道,林安要的不是新米,而是借着由头,让赵伯将那些不起眼的木炭带进这冷宫。
木炭被砸碎,裹在几层破布里,一个简陋到可笑的滤水器就成了。
林安看着那浑浊的水,一滴一滴,穿过漆黑的炭层,变得清澈些许,落在碗里。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世道是个大泥潭,想喝口干净水,就得自己先学会滤掉那些沙子。
毒,依旧在。但至少,他扼住了新的源头。
夜深人静,月光如霜,落在林安身上,像是披了一件薄薄的雪衣。
他没有修行者那般吞吐天地的气魄,只能用最笨的法子。
他双腿盘坐,身体以一种极其缓慢而怪异的姿势扭转、伸展。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僵硬的筋骨,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像是老旧的门轴在呻吟。
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里衣,顺着额角滑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开一朵小小的、深色的花。
这是他根据前世的康复知识,摸索出的一套活化气血的法子。
灵脉堵死,那就先让这潭死水般的血,重新流起来。
不求一剑开天门,只求这副烂泥身躯,能多撑一日。
“人身上有两副骨头,一副爹娘给的,一副自己挣的。老子这第一副算是废了,那就自己一寸寸,再给自己挣一副出来。”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跟这该死的天道较劲。
这般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便被一阵嚣张的脚步声打破。
来人是三皇子林武,一身锦袍,腰悬玉佩,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那架势,不像探病,倒像是来抄家的。
“哟,七弟,听说你前几日都快咽气了,怎么还活着呢?”林武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他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林安像是被惊吓到的兔子,猛地从床榻上缩起身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三……三哥……”
林武很满意他这副窝囊样,踱步到林安那张破桌前,拿起那方断了角的砚台,在手里抛了抛。
“父皇让你抄录旧典为他祈福,怎么,抄完了?”
“没……还没……”
“废物!”
林武眼神一厉,猛地将砚台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那方原主留下的唯一念想,碎成了几块。
林安浑身一颤,像是连魂都吓飞了,整个人蜷缩得更紧,埋着头,不敢看林武一眼。
林武带来的太监们有样学样,将本就破败的宫殿弄得更加狼藉,桌椅翻倒,旧书册被踩在脚下,满地狼藉。
做完这一切,林武才走到林安床前,俯下身,拍了拍他惨白的脸颊,笑道:“七弟,好好活着。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太子哥哥看着,心里才舒坦。”
说罢,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殿门关上,扬起的灰尘在天光里缓缓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无声的雪。
良久,林安才缓缓抬起头。
那张依旧“惊恐万状”的脸上,一双眸子却冷得像冰。
他平静地走下床,将碎成几块的砚台一一捡起,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放在桌角。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武刚才站立的地方,那里,有一小块暗红色的泥土印记,带着一股铁锈和草木混合的腥气。
京畿之地,只有城西的皇家围场,才有这种泥。
而那里,是太子林康练兵的地方。
好一条太子殿下养的恶犬。
林武这一番打砸,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那个原主母亲留下的木匣子,被从床底踹了出来,翻滚中,匣底一块木板竟松动了。
林安将木匣拿起,指尖在缝隙处轻轻一撬,一层薄薄的夹层被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泛黄的手记。
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惶恐与不安。
“……三月廿七,晴。皇后娘娘宫里的‘安神茶’,气味愈发香甜了。我查过古籍,那‘龙须草’确能安神,可若配上‘凤尾蕨’,日久,则心血衰败,神仙难救……”
“……七月初九,雨。陛下又赏了西域进贡的‘火云缎’,真美。可我缝制衣物时,指尖总有麻痹之感。我不敢说,我谁也不敢说……”
“……吾儿林安,生于帝王家,是幸,也是不幸。为娘护不住你一世,只愿你一生平安,远离纷争。若有万一,切记,蛇眠于雪,花开见血,石心泣泪,方为生路……”
林安一页页翻过,指尖冰凉。
这哪里是什么手记,分明是一篇用生命写就的求生指南,和一个母亲最后的哀鸣。
“蛇眠于雪,花开见血,石心泣泪……”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谶语般的药方,将它牢牢刻在心里。
这些药材,光听名字便知绝非凡品,太医院里恐怕都难寻。
但他,找到了方向。
“赵伯。”
林安叫住前来收拾残局的老太监。
“殿下……”赵伯看着一地狼藉,老泪纵横。
“哭什么,”林安的声音依旧平淡,“去太医院,就说我受了惊吓,夜里咳嗽不止,让他们开些最寻常的甘草、川贝。”
赵伯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殿下,那些药,不顶用啊……”
林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得让赵伯心头一颤。
“听我的,去吧。对了,你跟太医院的人说,我这冷宫阴冷,关节也时常作痛。看看他们怎么说。”
赵伯虽不明白,但还是依言去了。
他回来时,带回了药材,也带回了林安想要的消息。
“殿下,太医院的刘太医说,您这是小毛病,不碍事。他还说,他自个儿一到下雨天,那老寒腿也疼得厉害,所以药库那边都交给个姓钱的年轻人管着,他懒得走动。”
林安接过药包,捻了捻,放在鼻尖轻嗅。
“那个刘太医,身上是不是总带着个香囊?味道很特别,像是……雪地里松针的味道?”
赵伯瞪大了眼睛:“殿下您怎么知道?那刘太医宝贝着呢,说是他家乡特产,能驱邪避瘴!”
林安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怯懦,只有如刀锋般的锐利。
蛇眠于雪。
第一味药的线索,或许就挂在那个刘太医的腰上。
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最大的破绽,往往不是高墙铁索,而是一个人微不足道的习惯,和一场恰到好处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