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壁硌着后背,陈砾在狭窄的岩缝里蜷缩了一夜,几乎没合眼。
蚀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轮番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渣。
天光终于艰难地透过缝隙口,驱散了些许粘稠的黑暗,带来一种虚假的、灰蒙蒙的“明亮”。
他挣扎着活动几乎冻僵的西肢,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嘶……这鬼地方,睡一觉比搬一天箱子还累……” 他低声抱怨着,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
解开破布和油纸,看着那仅剩的半块肉脯,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只撕下比昨晚更小的一丁点,几乎是肉沫,塞进嘴里。
那点辛辣和油脂带来的暖意微弱得可怜,如同风中的烛火。
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找到食物,或者……任何能活下去的东西。
这岩缝只是棺材,不是生路。
他艰难地挤出岩缝,清晨的煞风带着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单薄湿冷的泥衣。
他打了个寒颤,裹紧自己,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昨天计划中的、那片看起来地势更高、视野可能更好的区域挪去。
腰间的“开泥神铲”随着步伐一下下地磕碰着胯骨,提醒着他唯一的“家当”。
爬上一道由巨大剑脊形成的缓坡,眼前的景象豁然开阔了些许。
前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涸的血液反复浸染过。
洼地的中心,并非泥土,而是一块半埋在地下、方圆约莫数丈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奇异“石头”。
那石头表面光滑,却又布满了无数细密的、似血管般蠕动的暗纹,一股灼热中带着浓烈血腥煞气的波动,正从石头内部隐隐散发出来,扭曲着上方的空气。
地脉煞核!
陈砾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词。
他在玄天宗火灶房打杂时,听那些醉醺醺的外门弟子吹牛时提过一两句,说剑冢深处有汇聚煞气的核心,凶险无比。
眼前这东西,无论外形还是气息,都完美契合。
而更吸引他目光的,是插在那暗红煞核正中央的一柄剑。
那剑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与下方散发着红光的煞核形成刺眼的对比。
剑身宽厚,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粗犷,布满了斑驳的暗红色锈迹,像是凝固的陈旧血痂。
剑格处,隐约可见一个有着痛苦嘶吼的扭曲面孔的骷髅浮雕,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盯着上方。
整柄剑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气息——沉重、阴冷、暴戾,还带着一种……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恶念的诡异诱惑力。
“嘶……这剑……看着就邪门……” 陈砾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在一块半人高的、布满孔洞的黑色怪石后面,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他并非唯一被吸引来的。
洼地的边缘,稀疏地散布着十几道身影。
距离那煞核和黑剑最近的地方,站着三个人,隐隐形成一个三角。
为首一人最为醒目。
他身材异常魁梧,穿着暗红色的皮质劲装,敞开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虬结的肌肉,背后交叉负着一长一短两柄造型狰狞的厚背砍刀。
刀身暗红,仿佛饮饱了鲜血。
他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劈过左眼,留下一个空洞凹陷的眼窝,仅存的右眼如同鹰隼,闪烁着凶戾贪婪的光芒,死死盯着煞核中央那柄漆黑古剑。
一股沉重如山、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灵压毫不掩饰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粘稠了几分。
“血刀门……屠长老……” 陈砾听到不远处一块岩石后面,两个躲藏着的散修正压低声音交谈,语气充满敬畏和恐惧,“……金丹中期的大高手!他背上那把‘血饮’,据说饮过元婴修士的血!”
“另外两个也不简单,” 另一个散修声音更小,“左边那个穿青袍拿拂尘的,是玄天宗的执事,好像姓李?右边那个黑袍罩体的,看不出路数,但气息阴冷得很……”
陈砾顺着看去。
魁梧巨汉屠长老左侧,站着一个身着玄天宗青色云纹道袍的中年修士,手持一柄玉柄拂尘,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电,周身灵力隐而不发,但那份属于金丹修士的威压同样不容小觑。
右侧,则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连面目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冷死寂感。
这三人呈三角站立,彼此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气氛凝重而紧张,显然都对那黑剑势在必得,却又互相忌惮。
而在他们身后稍远些,还有七八个身影,修为明显低得多,大多是炼气后期到筑基初期。
这些人或躲在岩石后,或藏身剑骸阴影里,眼神同样死死盯着洼地中央的黑剑,充满了贪婪和渴望,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如同鬣狗,等待着猛兽争斗后可能掉落的残渣。
“啧……大佬打架,小鬼遭殃……” 陈砾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了。
他这点微末道行,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那屠长老身上散发的血腥灵压,隔这么远都让他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踏入那片洼地,光是那逸散的煞气和金丹修士的威压,就能把他碾成肉泥。
“那剑……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这么多大人物眼红?” 他忍不住好奇,目光再次投向那柄插在煞核上的漆黑古剑。
越看,越觉得那剑邪异。
剑身上的暗红锈迹,仿佛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物。
剑格处的骷髅浮雕,空洞的眼窝似乎正冷冷地扫视着周围觊觎它的人。
嗡——!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插在煞核中央的漆黑古剑,剑身开始剧烈地、高频地颤动起来!
覆盖其上的暗红色“锈迹”如同活过来的血痂,诡异地蠕动、翻腾!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暴戾、更加阴冷的不祥气息,如同无形的黑色潮水,猛地从剑身上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洼地!
“嗯?!” 距离最近的屠长老独眼猛地一缩,凶戾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周身暗红色的灵光瞬间暴涨,如同燃烧的血焰,将他魁梧的身躯牢牢护住,抵抗着那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
即便如此,他脚下的地面还是无声地龟裂开数道细纹。
玄天宗的李执事脸色微变,手中拂尘无风自动,丝丝缕缕的青色灵光似水波般荡漾开来,在身前形成一层坚韧的屏障,将那黑色气息阻隔在外。
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颤动的黑剑。
黑袍人则是最为诡异,那汹涌的黑色气息冲击到他身前,仿佛泥牛入海,被他宽大的黑袍无声无息地吸收吞噬,只是黑袍的边角微微飘动了一下。
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邃了。
“嗬……嗬嗬……” 距离稍近的一个炼气后期的散修,似乎承受不住这突然爆发的恐怖气息,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脸上青筋暴起,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黑剑的方向踉跄迈出一步!
“回来!蠢货!” 他旁边一个稍微清醒的同伴脸色煞白,惊恐地低吼一声,猛地伸手想拉住他。
但己经晚了!
那被气息冲击得失去理智的散修刚踏入洼地范围,那柄剧烈颤动的漆黑古剑剑格处,那个扭曲的骷髅浮雕,空洞的眼窝里猛地亮起两点针尖大小的、猩红刺目的血芒!
噗嗤!
一道细如发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气流,像毒蛇般从剑格处电射而出!
瞬间没入了那失神散修的眉心!
那散修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狂乱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皮肤灰败、紧贴骨骼,眼球凸出、布满血丝!
仅仅一个呼吸间,原地只剩下一具保持着前扑姿势的狰狞干尸!
嘶——!
洼地边缘,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躲藏的修士,包括那几个筑基期的,脸上血色尽褪,眼神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齐刷刷地又往后缩了一大截!
有人甚至吓得双腿发软,首接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陈砾躲在石头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声。
刚才那一幕,比之前看到的任何死法都要诡异恐怖!
那剑……真的会吃人!
活生生吸干!
“烛……烛阴?!” 玄天宗的李执事失声低呼,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握着拂尘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充满了忌惮。
他似乎认出了这把剑的来历。
屠长老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那柄再次恢复“平静”、但气息更加幽深恐怖的黑剑,眼中的贪婪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笑:“好……好凶的剑!正合老子胃口!”
他身上的血焰灵光更加汹涌澎湃,甚至隐隐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黑袍人依旧沉默,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朝那黑剑的方向偏转了一下。
气氛,因为那散修的瞬间惨死,变得更加压抑,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三位金丹强者之间的对峙,也因为黑剑展现的恐怖威能而变得更加微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陈砾缩在石头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着洼地中央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古剑,又看看那几个如凶神般对峙的金丹修士,最后扫了一眼那具新鲜的、触目惊心的干尸。
“这瓜……有点烫嘴啊……” 他喉咙发干,在心底无声地哀嚎。
他只是个想捡点破烂活下去的杂役,怎么就撞上这种神仙打架的场面了?
那把邪门的剑,还有那几个煞星,无论谁赢,对他这种小虾米来说,恐怕都不是好事。
他悄悄挪动身体,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能钻进石头缝里。
只希望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暴,千万别刮到他这片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