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砾像被抽了筋的蛇，手脚并用，几乎是滚爬着缩回了碎石堆后面冰冷的岩石阴影里。
后背重重撞上嶙峋的石面，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嚣，也顾不上疼了。
他瘫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山谷里残留的血腥、硫磺和焦糊的混合恶臭，呛得他又是一阵干呕。
冷汗像开了闸，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往外冒，浸透了那件本就湿冷的破褂子，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劲。
“妈的……亏大了……亏到姥姥家了……”他嘶哑地嘟囔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浓浓的失望，低头看着手里那半块冰冷的墨玉牌。
断裂的边缘锋利，硌着掌心。“破牌子……连个肉渣都换不来……白瞎老子差点尿裤子……”
他无意识地用拇指着玉牌断裂的茬口，粗糙的断面刮着指腹的皮肤。
指尖划过那个古拙的“癸”字刻痕，试图找出点门道，或者仅仅是发泄心中的憋闷。
“癸……癸什么玩意儿？癸字营？癸号仓库？总不会是癸字号茅房吧……”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那炼狱般的景象和玄天宗黑袍的狰狞。
就在他指尖又一次用力划过断裂处时——
嗡！
突然间，一股异常冰冷、狂暴且充满滔天恨意和不甘的意念，犹如被惊扰而猛然苏醒的沉睡毒蛇一般，毫无征兆地从那断裂的玉牌中猛然炸裂开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撞击进了陈砾的脑海之中！
“呃——！”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陈砾不禁发出一声闷哼，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瞬间被抽走。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失去了平衡，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就在这一刹那，陈砾的眼前像是被无数混乱、激烈且充满负面情绪的画面碎片所淹没。
这些画面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无情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根本无法抵挡。
而这些画面，正是周凛残留下来的最后意念！
那是一种刻骨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匕首一般，深深地扎进了陈砾的心脏，带来无尽的痛楚。
那是一种滔天的不甘，宛如困兽濒死时的咆哮，在陈砾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散。
还有……一种深埋其中，几乎被恨意淹没，却依旧顽强燃烧的……撕心裂肺的思念！
这股混杂着极端负面情绪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砾本就脆弱的心防！
紧接着，一个极其清晰、极其突兀、与周围炼狱景象格格不入的画面，硬生生挤进了他的意识！
阳光！
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落下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小块补丁的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双丫髻，正踮着脚，努力地将一株沾着晶莹晨露的、叶片碧绿的草药，递向画面之外。
小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温暖的笑容，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清脆稚嫩的声音带着雀跃和期待：
“爹爹，给！清心草，刚采的！熬汤喝！喝了就不头疼啦！”
那笑容，那声音，像一道纯净的光束，瞬间刺破了陈砾意识里弥漫的血色和黑暗。
然而，这温暖到近乎刺目的画面，下一秒就被拉回了现实——
山谷的铅灰，弥漫的血腥，周凛被污秽血光碾压时扭曲痛苦的脸，魂魄被惨白灯焰吞噬的瞬间！
温暖与炼狱！
纯粹的笑容与极致的痛苦！
鲜活的生命与冰冷的死亡！
巨大的、无法调和的矛盾像两把巨锤，狠狠砸在陈砾的神经上！
“啊——！！！”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爆发！
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两侧太阳穴！
又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箍住了他的头颅，用力向内挤压！
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视野扭曲模糊，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
“呃啊……！”陈砾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痛嚎，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像只煮熟的虾米。
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鬓边疯狂涌出，瞬间就浸湿了发丝，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淌。
身体因剧痛和那股强烈的情感冲击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那丫头……那丫头……”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是……是他女儿？！”
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沉重滞涩感如汹涌的波涛般猛地涌上心头，仿佛有一块巨大而冰冷的石头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那只手不断地收紧，让他的心脏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酸痛和胀痛。
这种感觉让他的胸口异常地烦闷，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肆虐。
周凛临死前那刻骨铭心的诅咒声在他的耳边不断回响，那诅咒如同恶魔的低语，萦绕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
周凛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首首地盯着他，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与周凛那充满恨意和不甘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画面里那个小女孩天真温暖的笑容。
那笑容如春日的阳光般灿烂，又如夏夜的微风般和煦，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温暖。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交替闪现、碰撞，让他的思维变得混乱不堪。
他不禁在心中呐喊：“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叫周凛的汉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充满了如此强烈的恨意和不甘？
为什么，在他的残念里，最深的烙印，却是那个笑得像小太阳一样的丫头？
陈砾死死攥紧那半块冰冷的玉牌，断裂锋利的边缘深深嵌进了他的掌心，割破了皮肤，渗出血珠混着冰冷的汗液，他也浑然不觉。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猛地将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把自己缩进碎石堆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缝隙里。
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和内心翻涌的巨大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岩石，试图汲取一丝凉意，却丝毫无法平息脑海中那冰火交织的风暴。
那株沾着露水的清心草，仿佛还在眼前微微晃动，散发着微弱的、虚幻的草木清香，与山谷中浓重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