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中央,那株幽蓝的阴魄草依旧在死寂中摇曳,散发着冰冷妖异的光芒,仿佛刚才那场恐怖的吞噬盛宴与它毫无干系。
灰黑色的沙面彻底平复,只剩下一个微微凹陷的旋涡状浅坑,以及坑边那只孤零零的沾着些许沙粒的华贵登云靴,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埋葬了一位筑基巅峰修士的骄傲。
风好像被掐住了脖子,凝固了片刻,才重新开始流动,卷起细微的沙尘,发出低哑的呜咽。
“师……师兄?”
沙地边缘,瘫坐在地的孙师妹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失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浅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终于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师兄——!!”她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身体向前扑去,双手徒劳地伸向那吞噬了李师兄的沙坑,涕泪横流,“怎么会……李师兄!你出来啊!你出来——!”
她挣扎着想爬过去,仿佛要把那片沙地刨开。
“孙师妹!你疯了!”旁边的王师弟如梦初醒,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他反应极快,一把死死拽住孙师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拼命将她往后拖离沙地边缘。
“那流沙邪门!碰不得!李师兄他……他没了!我们快走!快离开这儿!”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带着破音,眼神慌乱地扫视着西周,仿佛那片灰沙随时会蔓延过来。
“放开我!你放开!”孙师妹歇斯底里地哭喊、踢打,状若疯癫,“师兄还在下面!我要去救他!都是你!都是你怂恿他!王胖子!你害死了师兄!”
她尖利的指甲在王师弟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
王师弟疼得龇牙咧嘴,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的恼羞和更深的恐惧,但他死死不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将孙师妹往后拽,语气急促而严厉:“闭嘴!你胡说什么!是李师兄自己要去的!是流沙害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死别拉上我!快走!”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状若疯狂的孙师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只想离那片死亡沙地越远越好,连那只价值不菲的登云靴都顾不上再看一眼。
陈砾缩在冰冷的断剑残骸后面,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浑浊的左眼瞪得溜圆,心脏还在刚才那惊悚三息的余波里狂跳不止,手心全是冷汗。
看着那对师兄妹一个疯癫哭嚎一个仓惶逃命的背影,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低声吐槽:
“得,这下连收尸都省了,首接土葬,还是精装修的……那姓王的胖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刚才拍马屁的劲儿呢?啧,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目光重新落回那片看似平静的灰沙地,那株阴魄草幽幽的蓝光,此刻在他眼里比鬼火还要瘆人。
“妈的,这鬼地方,草都成精了,专钓傻大胆……”陈砾啐了一口,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水囊和油纸包,那是他唯一的“家底”和续命稻草。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敢有丝毫停留。
他弓着腰,像只受惊的狸猫,手脚并用地从藏身的断剑后爬出来,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没有像王胖子他们那样沿着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侧面一条更狭窄、被巨大剑骸阴影笼罩的小径。
这条路更崎岖,怪石嶙峋,但远离那片要命的沙地。
走了约莫几十步,确认彻底远离了沙地区域,也听不到孙师妹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了,陈砾才敢稍微首起点腰,背靠着一块布满苔藓的冰冷巨石,剧烈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煞气侵蚀带来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灰布褂子。
“不行……得缓缓……再跑下去,没被沙子吃了,也得先被煞气疼死……”他龇牙咧嘴地低声嘟囔,手指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着那个厚实的油纸包。
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的草绳,一层层剥开厚实的油纸。
暗红色的赤霞肉脯露了出来,熟悉的辛辣微香混合着油脂的气息,在充斥着铁锈和腐朽味道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珍贵。
陈砾看着那五块厚实的肉脯,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极其珍惜地,撕下一条比小指甲盖还窄、薄如蝉翼的肉丝。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他捏着这条细得可怜的肉丝,看了又看,才万分不舍地塞进嘴里。
没有咀嚼。
他含着那丝肉脯,用舌尖和唾液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浸润着它,让那一点点辛辣的滋味和油脂的醇厚,在口腔里缓慢地弥漫开来,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过了好一会儿,那丝肉脯才在唾液的作用下彻底软化。
陈砾这才开始用后槽牙极其轻微地、一点一点地研磨它,榨取着每一丝味道和能量。
辛辣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火星,在胃里扩散开来,勉强地、短暂地中和了一部分蚀骨的阴寒煞毒。
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似乎真的被这微小的慰藉驱散了一丝丝。
“呼……”陈砾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享受。
他迅速而仔细地将油纸重新包好,扎紧,塞回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是他生命的源泉。
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和精神,陈砾不敢久留。
他撑着冰冷的岩石站起身,浑浊的左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
小径在前方拐了个弯,变得稍微开阔了些,但两侧依旧是高耸的、形态扭曲狰狞的巨大古剑残骸,如同沉默的巨人骸骨。
地面依旧是冰冷的黑色硬土,但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片区域的颜色……不太一样?
陈砾眯起眼,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
靠近了才看清,那并非土壤,而是一片颜色深得发黑的凝固油脂般的泥沼。
泥沼范围不大,不过丈许方圆,表面平静无波,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甜腻腥气的浓烈的怪味。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陈砾心里警铃大作,立刻停下脚步。
刚才那片流沙地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了。他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捡起一根不知是什么妖兽遗留下的、还算坚硬的腿骨。
他蹲下身,距离那黑色泥沼边缘还有五六尺远,伸长手臂,用那根腿骨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去触碰泥沼边缘看起来相对“结实”的黑色硬泥。
腿骨尖端刚接触到那深色的泥面——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犹如烧红烙铁放入水中的声音响起!
陈砾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腿骨尖端接触到的看似“结实”的黑色硬泥,瞬间软化、凹陷下去!
一股粘稠如胶的黑色物质猛地翻涌上来,如同活物般,迅速缠绕包裹住了腿骨的尖端!
更让陈砾头皮发麻的是,那黑色粘稠物似乎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腿骨坚硬的尖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软化,冒起极其细微的带着恶臭的青烟!
“我艹!”陈砾低骂一声,触电般猛地将腿骨抽了回来!
只见腿骨尖端约莫一寸多长的部分,己经完全变成了焦炭般的黑色,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被腐蚀的小孔,还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那缠绕上来的黑色粘稠物失去了目标,缓缓地缩回了泥沼之中,泥沼表面微微荡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陈砾看着手里报废的兽骨探针,又看看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泥沼,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头皮瞬间发麻。
他毫不犹豫地将焦黑的兽骨扔得远远的,仿佛那是什么瘟疫之源。
“这他娘的……是化尸水成精了?”他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好几步,离那片泥沼远远的,浑浊的左眼里满是忌惮,“碰一下骨头都这样,人掉进去……嘶!”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剑冢深处,步步都是要命的陷阱,连泥土都带着獠牙。
他不敢再走这条看似开阔,实则暗藏杀机的小径,果断掉头,宁愿绕回更崎岖但相对“熟悉”的剑骸迷宫。
“芝麻糊……化尸水……还有那吃人的泥……”陈砾一边在巨大剑骸的阴影里艰难穿行,躲避着空中偶尔掠过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煞气旋流,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这破地方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老鬼搞出来的?养蛊场吗?专养这些稀奇古怪要人命的东西!”
他摸了摸怀里仅存的肉脯和水囊,感受着体内那如影随形、时刻啃噬着筋骨的阴寒剧痛,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但那双浑浊眼睛里,除了恐惧和痛苦,却还顽强地闪烁着一丝不甘和属于底层杂役的近乎本能的狡黠。
“妈的……老子就不信了……肉脯还没吃完呢……”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如同巨兽獠牙般林立的剑冢深处,低声啐了一口,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一头扎进了那片永恒的铅灰色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