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被晒化的糖浆,黏稠地裹着整个巷子。伍优把市重点的录取通知书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最里层——红色印章的边角硌着掌心,像块发烫的小烙铁。书桌上的辩论队笔记摊开着,某页空白处画着道歪歪扭扭的辅助线,旁边写着“韦光亮说这样拆题更快”,字迹被晨光浸得发暖。
楼下的自行车铃声突然炸开,叮铃叮铃的,带着点慌慌张张的节奏。伍优趴在窗台上往下看,韦光亮的蓝衬衫在巷口的树荫里晃了晃,车把上挂着的玻璃罐反射出细碎的光,橘子糖的橙黄色透过玻璃渗出来,像把整个夏天的甜都装在了里面。
“伍优!”他仰着头喊,声音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弹回来时带着点颤,“林溪说美术馆的莫奈展今天最后一天,她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等,相机都架好了!”
伍优抓起帆布包往楼下跑,三级台阶并作两步跳。韦光亮正蹲在自行车旁,手指捏着块格子布往车座上绑,布料的边角磨得发毛——是去年深秋她落在图书馆的那块,当时他说“找不到失主”,却洗得干干净净,叠成了豆腐块。
“林溪说这个防滑,”他站起身时,蓝衬衫的下摆扫过车链条,“咔嗒”一声,链条卡了半圈。他皱着眉往齿轮里塞纸片,指尖沾了点黑油,像解不出物理题时急得抓头发的样子。
“我来吧。”伍优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巾,刚要递过去,巷口就传来林溪的大嗓门:“我的天!你们俩绑块布绑了十分钟,再磨蹭向日葵都要谢了!”她举着相机站在槐树下,镜头对准他们,快门声“咔嚓咔嚓”响得像串珠子。
自行车穿过早市时,伍优闻到了生煎包的焦香。韦光亮突然捏紧刹车,车把猛地晃了晃,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布料上有道斜斜的口子,是运动会五千米冲刺时摔在跑道上勾的,现在被细密的针脚缝住了,线的颜色和衬衫几乎一样,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要两笼吗?”他指着冒着白气的蒸笼,耳尖红得像熟樱桃,“你以前总说这家的醋是老坛酿的,够酸,解腻。”
林溪抱着画板追上来,把相机塞给伍优:“快拍快拍!韦光亮主动买早餐,比哈雷彗星还罕见!”镜头里,他站在蒸腾的热气里,阳光顺着发梢往下淌,蓝衬衫的领口别着那枚银色夹子,去年沾着的银杏叶纹路还隐约可见,像枚小小的纪念章。
美术馆的玻璃幕墙把天空映成了块巨大的蓝宝石。林溪对着《睡莲》支起画板,水彩笔在纸上晕开淡紫色的涟漪。伍优和韦光亮坐在长椅上,竞赛题集摊在两人中间,他的手指在一道力学题上点了点,指甲缝里还留着点自行车链条的黑油。
“你看这个钢架结构,”他指着窗外的桁架,“就像这道题里的受力分析,斜着的支撑杆相当于辅助线,把分散的力集中到一点——跟你辩论时抓对方逻辑漏洞一个道理,找对支点就省力。”
伍优的指尖划过题集上的红笔批注,“伍优思路”西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比旁边的解题步骤用力多了。她从帆布包里摸出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林溪说,你为了练载人自行车,每天凌晨五点绕着操场骑,摔了三次,膝盖上的疤现在还没消。”
韦光亮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题集,纸页“哗啦”响。他接过糖时,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她还说什么了?”他的声音有点闷,像被糖纸堵住了喉咙。
“她说……”伍优的目光落在他衬衫口袋上,那里鼓鼓囊囊的,“你把我画在草稿纸上的小兔子,都剪下来贴在了竞赛笔记的扉页,说‘看一眼就能解出三道题’。”
韦光亮猛地把题集往脸上挡,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一本笔记本从他怀里滑出来,哗啦啦掉在地上,几张橘子糖纸做的星星散了出来,其中一颗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优”,笔画被得发浅,像刻了无数遍。
林溪举着相机绕到他们身后,快门“咔嚓”响:“啧啧啧,这画面比莫奈的画甜多了,适合当我的毕业作品。”她把相机屏幕转过来,照片里的伍优正弯腰捡星星,韦光亮的手悬在半空,像想扶又不敢,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幅被打翻的调色盘。
傍晚的江风带着水汽,吹得人心里发潮。林溪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伍优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这张你俩的影子在江滩上缠成一团,像两条打结的辅助线;这张韦光亮给你买冰棍,举得手都酸了也不说;还有这张……”
伍优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韦光亮的自行车停在江边的护栏旁,车把上的玻璃罐晃出细碎的光,她的帆布包和林溪的画板并排靠在车座上,像三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下周去图书馆吗?”韦光亮的声音被江风揉得很软,他蹲在护栏边,手指在沙地上画辅助线,“我整理了自主招生的面试题,分了‘逻辑’‘应变’‘表达’三个板块,像你辩论时的框架。”
伍优的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画的线,沙粒沾在鞋尖上:“好啊,我带新画的辅助线示意图,有几个用了美术馆的钢架结构当例子,你肯定看得懂。”
自行车往回骑时,月亮己经爬上了树梢。韦光亮的车速慢得像散步,链条“咔嗒咔嗒”的声响里,混着他哼的跑调歌——是去年运动会时伍优在加油牌上写的口号,被他改成了不成调的曲子。
伍优的下巴轻轻靠在他的后背,闻到了淡淡的肥皂味,混着橘子糖的甜。她忽然想起辩论会上说的“长久”,原来最好的模样,就是现在这样:他在前面骑车,她在后面坐着,林溪的笑声从巷口飘过来,自行车铃叮铃叮铃地响,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老槐树下,林溪举着相机,把这对渐渐远去的背影框进镜头。取景器里,自行车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像道温柔的辅助线,一头连着初中的香樟树,一头通向高中的林荫道,而线的两端,永远牵着两个慢慢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