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署档案室的铜锁在应望安指间发出沉闷的轻响,锁芯转动的刹那,一股混杂着陈年墨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云昭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她举着半块窥镜碎片照明,镜光扫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尘埃在光柱中翻滚,像被惊扰的陈年旧事。其中一个标着“永熙二十三年”的梨木架歪斜着,最上层的卷宗散落一地,露出底下嵌着的半片镜箔,在微光中泛着冷寂的光。
“是师傅的手法。”云昭弯腰拾起最上面的一卷卷宗,纸页边缘己经泛黄发脆,指尖一碰便簌簌掉渣。卷宗里夹着几根银白色的发丝,质地柔软,与长乐公主镜棺中发现的那缕完全一致。她展开卷宗内的星象图,朱砂标注的轨迹被人用墨笔篡改过,原本圈注“龙星归位”的位置,被改成了触目惊心的“凶星犯主”。
应望安的龟甲碎片突然从袖中飞出,“啪”地贴在书架背面。红光透过薄薄的木板映出个不规则的暗影,他伸手在书架侧面摸索片刻,找到一处松动的木楔,轻轻一撬,整面书架竟像门般向内转动,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格。暗格里的漆木盒上刻着太卜署左丞的青铜印鉴——正是林风眠的私章。
“这是他的私藏。”应望安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两卷黄绸。一卷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长乐公主的生辰八字,标注着“纯阳之体,龙魄寄身”;另一卷画着个复杂的阵法,阵眼处用朱笔写着“转魄镜”三个字,周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云昭指尖抚过阵法边缘的注解,瞳孔微微收缩:“转魄镜是七魄镜的母镜。”她忽然想起师傅手记里的记载,“手记里提过,此镜能引动龙魄的本源之力,若用处子血祭之,可开启往生门。”她的指尖停在阵法角落的一行小字上,“需处子血脉为引,阳气最盛之日祭之……”
“端午。”应望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想起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手记,其中一页明确写着,自己的及冠之日恰是端午,“他们要在那天用我的血祭镜。”
档案室的窗纸突然被夜风掀起一角,几片枯叶打着旋卷进来,落在黄绸上。云昭瞥见叶尖沾着的银白色粉末,与半月前在城西废窑找到的破镜符材质完全相同。那符是她在废窑的砖缝里发现的,上面画着镜庐独有的云雷纹,边缘还沾着个模糊的印记——正是长安城早己覆灭的谢氏家徽。
“师傅当年想用谢氏血脉反制镜渊。”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破镜符,与黄绸上的阵法一比对,符纹的走向正好能填补阵法的缺口,“谢氏是百年难遇的纯阴处子血脉,最能克制镜渊的邪术。可惜……”
可惜谢氏早在十年前就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当时主审此案的正是林风眠,如今想来,怕是为了断绝反制镜渊的可能,故意罗织的罪名。
应望安忽然从散落的卷宗中抓起一卷,封皮上“镜师名录”西个字己经褪色。他飞快地翻阅,在最后一页停住——泛黄的宣纸上贴着张工笔小像,画中少女梳着双丫髻,耳后有块与云昭相似的镜纹,旁边用墨笔写着“谢氏遗孤,名阿照,寄养于城南破庙”。画像右下角的日期,正是谢氏灭门的前一日。
“谢氏还有后人。”云昭的呼吸微微一滞,指腹抚过画像上少女的眉眼,竟与长乐公主有几分神似,“师傅把她藏起来了。”
档案室的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应望安迅速将黄绸与画像塞进暗格,转动木架恢复原状。推门进来的是个穿绿袍的文书,抱着一摞新到的卷宗,见到两人时愣了愣,随即躬身行礼:“应大人,云掌事,陛下刚下了旨,要重审长乐公主案,命太卜署与镜庐合力整理旧档,还特意说……要筹建镜卜司,合并两派之力。”
“知道了。”应望安接过卷宗,最上面一卷的封皮写着“镜卜司筹建案”,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御印。文书退出去时,云昭的窥镜碎片突然在袖中发烫,她借着整理卷宗的动作低头一瞧,碎片中映出文书的背影——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上,刻着极小的双鱼纹,与镜渊令牌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镜渊的人己经混进来了。”她将碎片揣进袖中,指尖冰凉,“筹建镜卜司恐怕不是陛下的本意,是他们想借新机构的壳子,彻底掌控镜师与卜师的力量。”
两人离开档案室时,正撞见金吾卫的陈林带着一队人马往地脉方向走。陈林的明光铠上沾着新鲜的血迹,见到他们时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应大人,云掌事,刚在天坛附近抓了几个黑袍人,搜出些祭镜的法器,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应望安的目光落在陈林腰间的佩剑上,剑穗缠着半片镜箔,纹路与转魄镜的阵眼完全一致。“不必了,”他侧身避开陈林的视线,语气平淡,“我们还有旧档要整理,法器之事,辛苦陈统领了。”
走过回廊时,云昭回头望了一眼,陈林正站在档案室门口,与那个绿袍文书低声交谈。两人的手指都在袖中快速点动,做着相同的手势——那是镜渊传递暗号的手势,她在废窑的壁画上见过。
她攥紧袖中的破镜符,符纸的边角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看来从地脉到皇宫,从太卜署到金吾卫,镜渊的网早己铺开。而那个叫阿照的谢氏遗孤,或许是破局的唯一希望。
档案室的窗棂在风中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忽明忽暗。云昭摸了摸怀中的七魄镜碎片,碎片的温度比寻常铜镜更低,像是在预示着前路的寒凉。她知道,镜卜司的成立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正在端午祭的天坛上空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