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这座钢铁与玻璃构成的巨型丛林。
剑无尘行走在人行道上,周遭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凡人的喧嚣与烟火气,像一层薄薄的、与他无关的背景幕布。
就在方才,当他将心神从那枚名为“贞子”的道标棋子上移开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悸动,跨越了无尽时空与位面壁垒的阻隔,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神魂本源。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尽愤怒、悲怆、孤寂与狂暴的情绪洪流,像是一柄与他神魂相连的本命之剑,在另一个世界发出的悲鸣。
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自他修道五千载,证得无上剑道以来,能与他神魂本源产生如此深刻共鸣的,唯有那柄陪伴了他三千多年的杀神剑。
这悸动……是它在呼唤?
然而,这感觉实在太过微弱,仿佛是隔着无数层厚重铅板去听蚊蚋的振翅声,甫一出现,便被这个世界浓郁的、浑浊的、属于“怪谈”的法则气息所淹没、覆盖。
剑无尘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他并未深究。
并非他不在意,而是他此刻的心神,如同一柄被擦拭到极致锋锐的剑,只指向当前最值得斩断的“结”。而这个被“怪谈世界”寄生侵蚀的凡人位面,便是一个结构精巧、规则诡异、充满了未知的新“结”。
解析它,洞悉它,最终……斩断它。这种探究未知法则的过程,对他那己经站在一个世界顶点的道心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走进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
店内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熬夜的学生和加班族。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淡淡的奶油甜味。
他习惯性地走到吧台前,声音平淡地开口:“一杯美式,不加糖。”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观察此地生灵后,养成的一个小小“习惯”。这种纯粹的苦涩液体,能让他更好地屏蔽掉一些不必要的凡人味觉干扰。
“好……好的。”
吧台后,一个二十岁出头,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猛地抬起头来。
当她的目光与剑无尘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接触时,整个人如遭电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俊美、英挺、帅气……任何凡人语言中的赞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显得无比的贫瘠和苍白。那是一种锋锐与圆融的矛盾结合,仿佛天地间所有凌厉的剑意,最终都归于了这般宁静的完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淡漠,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宇宙轮转的终极奥秘。
女孩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被夺走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滚烫。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不乏所谓的明星和模特,但从未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如此窒息般的冲击力。
剑无尘没有在意她的失态,自顾自地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手机是他初来此界时,为了更好地解析这个世界的信息流,而“创造”出的一个小工具。此刻,屏幕上飞速滚动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数据流,从全球网络信息,到大气环流模型,再到地壳深处的能量反应,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中被解构为最基础的法则与信息。
他那专注的样子,落在女孩眼中,更是增添了一种致命的魅力。那种遗世独立的清冷,那种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沉静,仿佛他是端坐于神国之上的君王,只是偶然路过这片喧闹的凡尘。
女孩感觉自己快要沦陷了。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咖啡机,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试图开启一个话题:
“先生……您……您是新搬来附近的吗?我好像……没见过您……”
剑无尘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最简单的音节:“嗯。”
一个字,仿佛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瞬间将女孩所有的热情与幻想都挡了回去。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不是冷漠,不是高傲,而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无视”。就像人类不会去在意脚边一颗石子的“想法”。
女孩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咖啡很快好了。剑无尘放下手机,接过咖啡,留下几张纸币,转身便走。从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就像一阵风,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在女孩的心湖里,掀起了足以将她淹没的滔天巨浪。
咖啡馆外,街道的阴影里。
一道苍白的身影,死死地贴着墙壁,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是贞子。
她跟来了。
从那个小楼离开后,她便循着那缕道韵的指引,一路心惊胆战地追寻着。她看到了他走进咖啡馆,看到了那个凡人女孩与他搭话的全过程。
她看到的,是比凡人女孩更深、更恐怖的东西。
在她的灵觉视野中,当那个女孩试图与剑无尘交流时,一股庞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因果线”,从女孩身上升起,试图与剑无尘建立连接。然而,那根凡人的因果线,在靠近剑无尘周身三尺范围时,就像一根投入太阳的蛛丝,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便被那无形中散逸出的、至高无上的道韵,彻底“蒸发”了!
那个女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果她的念头再“僭越”一分,或者剑无尘的道韵稍微“活跃”一点,她整个人,连同她的过去、现在、未来,都会在因果层面上被彻底抹除!
而这样的事情,对那位存在而言,或许只是弹去了一粒尘埃。
贞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源自于对那无法想象的、生命层次的绝对差距。她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生怕自己的存在,会“污染”了那位存在的清净。
但她不敢停下。
因为她更怕的,是失去这唯一的光源,重新坠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寂。
剑无尘自然早就发现了她。这只被他亲手点化的“萤火虫”,在他那浩瀚如宇宙的神识中,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无比清晰。
但他不以为意。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让她跟着,让她这枚“道标”在这个世界不断移动,才能更好地吸引那个“怪谈世界”的注意。至于这只萤火虫本身的情绪,是恐惧,是敬畏,还是向往,与他无关。
他穿过几个街区,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市民广场。
广场的一角,几棵大榕树下,一群退休的老大爷正围着一个石桌,兴致勃勃地观战。石桌上,摆着一副楚河汉界分明的中国象棋。
剑无尘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了那小小的棋盘之上。
棋盘上,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杀得难解难分。一位是远近闻名的“棋神”李大爷,棋风大开大合,极具攻击性。另一位王大爷,则以防守稳健著称。
“上马!李大爷,踩他的炮啊!”
“不能上,上了马,他的车就活了!要先平炮,将军!”
旁观的大爷们七嘴八舌,比下棋的还激动。
剑无尘默默地看着,万年不变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的目光,早己穿透了这小小的棋盘。
在他那己经将“因果”与“破绽”二字修炼到极致的眼中,这棋盘,就是一方小小的天地。三十二枚棋子,便是这方天地里的芸芸众生。它们的每一步移动,都会牵扯出无数条因果之线,衍生出亿万种未来的可能。
那所谓的“棋神”李大爷,此刻正捻着一枚“車”,满脸得意,自以为走了一步绝杀妙棋。
可在剑无尘眼中,这一步棋,简首是漏洞百出。
他看到了,这一步之后,对方只需要弃掉一个“士”,就能盘活全局。而李大爷的“車”,将陷入重重包围,三步之后,必死无疑。他甚至看到了,在这一步之外,还有十七种更优的走法,每一种,都能在十步之内,将对方彻底锁死,再无翻盘的可能。
他看到了整个棋局的所有过去,所有现在,以及所有未来。
这群凡人眼中激烈精彩的博弈,在他看来,就像是两个初学走路的孩童,在蹒跚地模仿着大人的舞步,充满了破绽与可笑的失误。
“哎,小伙子,看这么久,是不是手痒了?”李大爷旁边一个观战的老人,注意到了这个气质独特的年轻人,笑呵呵地招呼道,“来,等李老头这盘下完,你上来跟他杀一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剑无尘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不想上。
因为,没意义。
就像他不会亲自下场,去和一个凡人争论世界的真理。
他只需要看着,就够了。
看着这群“棋手”,在他早己洞悉一切的棋盘上,为了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或喜或悲,为了一步所谓的“妙招”而沾沾自喜。
这,何尝不像是他此刻正在做的事情呢?
他看着这个世界,看着那个“怪谈世界”,看着那枚名为“贞子”的棋子……
他,才是这盘更大棋局的,唯一观棋者。
而那一声源自他本命之剑的悲鸣,那份跨越了整个世界的呼唤,就在他这般极致的专注之下,被他主动地、彻底地……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