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会审的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曹国公李景隆,栽赃陷害同僚,证据不足。
但其治下军备废弛,确有其事。
两罪并发,又念其父李文忠的赫赫战功,最终的旨意,轻描淡写。
罚俸三年,削去京营节制之权,圈禁府中,闭门思过。
另一边,汝南侯军备库失窃一案,查无实据,乃是下属官吏盘点疏漏,官复原职。
一场掀动朝野的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对高坐龙椅的朱元璋而言,这只是敲打了一下不安分的勋贵,无伤大雅。
但对局中人来说,这道旨意,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
曹国公府。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府邸,此刻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校尉。
这是圈禁,也是羞辱。
书房内,一片狼藉。
李景隆披头散发,双眼通红,将最后一件能砸的古董花瓶狠狠掼在地上。
“老匹夫!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匹夫!”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嘶吼声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他输了。
输得不明不白,输得窝囊至极。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准备得万无一失,人证物证俱全,为什么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他更想不通,为什么陛下会如此偏袒汝南侯那个老家伙。
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公平裁决,这是整个淮西老将集团对他的联手绞杀。
他们嫉妒自己年轻,嫉妒自己身世显赫,嫉妒自己深受圣眷。
所以他们要打压自己,要毁了自己。
汝南侯是那把刀,而背后,站着的是蓝玉,是所有看他不顺眼的老家伙。
“好,好得很!”
李景隆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我爹是岐阳王李文忠!我是陛下亲外甥!太子殿下的表弟!”
“你们给我等着,这笔账,我记下了。”
“等我出去,我要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怨恨的种子,在羞辱和失败的浇灌下,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扭曲的参天大树。
他没有反思自己的愚蠢和贪婪,反而将所有罪责,都归咎于那些他臆想中的敌人。
与曹国公府的怨气冲天不同,汝南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侯爷汝南侯,亲自将一杯热茶,端到了一位身着玄色长袍,面容清癯的侯爵面前。
定远侯,冯胜。
同样是开国宿将,为人沉默寡言,但军中威望极高。
“老哥哥,这次,多亏了你和几位老兄弟在陛下面前力保,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诏狱里了。
”汝南侯的声音里,满是后怕与感激。
定远侯冯胜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思祖,你我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放下茶杯,声音低沉。
“可这次,不一样。”
“那李景隆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他背后,定然有人在挑唆。”
汝南侯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
蓝玉那边,近来行事愈发张狂,连陛下御赐的宅子都敢私自扩建,早晚要出大事。
李景隆这等小辈,更是无法无天。
再这么下去,我等淮西一脉,怕是要被他们给拖累死。”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老哥哥,前几日,我见了一位‘高人’。”
“高人?”冯胜抬起头。
“是。
”汝南侯压低了声音。
“此人自称是太子殿下的人,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
他言,太子仁厚,却也忧心我等武人行事无状,恐遭陛下猜忌,酿成大祸。
故而,希望我等老成持重之人,能联络起来,约束众人,上以安圣心,下以保富贵。”
汝南侯将“苏先生”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这些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冯胜沉默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太子朱标的仁德,他们都知道。
可也正因为太仁德,才让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将,有些不安。
如今的局面,确实诡异。
蓝玉那帮人越来越嚣张,李景隆那帮小辈又不成器,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老人,的确是左右为难,战战兢兢。
投靠太子,似乎是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
“此人……可靠吗?”冯胜问道。
“我与他深谈过一次。”
汝南侯回忆着与“苏先生”见面的场景。
“此人年纪虽轻,但无论是对军国大事的见解,还是对人心的揣摩,都远超常人。
更重要的是,他对我们每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李景隆会用什么手段,朝堂上会有何种反应,他都预判得分毫不差。
此次我能脱险,全赖他暗中指点。”
冯胜的心,动了一下。
他不是汝南侯那般轻易信人。
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与其跟着蓝玉那疯子一条道走到黑,或是被李景隆那蠢货活活气死,不如选择一条看起来更稳妥的路。
“他想我们怎么做?”
“联合。”
汝南侯吐出两个字。
“联合所有不愿与蓝玉同流合污,也看不惯李景隆之流的勋贵。
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以东宫为依靠,结成一阵,守望相助。”
冯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端起那杯己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好。算我一个。”
潜龙邸,地下石室。
张善将最后一本卷宗合上,恭敬地立于一旁。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先生。”
“汝南侯与定远侯己经联手,在他们的奔走下,目前己有七位侯爵、西位伯爵,明确表示愿意唯太子马首是瞻,与我等结为同盟。”
“淮西集团,己经裂了。”
朱雄英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没有回头。
他的手中,捏着三枚颜色不同的棋子。
一枚是张扬的红色,他将其放在了凉国公蓝玉府邸的模型上。
“这是激进派。
以蓝玉为首,多是军中悍将,手握实权,骄横跋扈,认为陛下猜忌日深,只有抱团取暖,甚至更进一步,方能自保。”
他又拿起一枚漆黑的棋子,丢在了曹国公李景隆的府邸模型上。
“这是新生代。
以李景隆为代表,多是继承父辈爵位的二世祖,在军中根基不深,却眼高于顶。
他们怨恨老将们霸占高位,急于出头,手段卑劣,毫无底线。”
最后,他拿起一枚温润的白色棋子,轻轻地放在了汝南侯府邸的模型旁边。
“这是我们的人。”
“以汝南侯、定远侯为首,我称之为‘清流派’。
他们多是老成持重的宿将,不愿惹是生非,却也忧心忡忡。
打着‘清君侧,固东宫’的旗号,最容易争取人心,也最能麻痹我的那位父皇和祖父。”
红色、黑色、白色。
三枚棋子,在沙盘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
他们互相戒备,互相牵制,互相攻讦。
那块曾经坚不可摧,让朱元璋夜不能寐的淮西铁板,如今,被他轻而易举地,敲成了三块。
再也拧不成一股绳,再也无法对皇权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朱雄英轻轻地笑了。
【叮!】
冰冷的机械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主线任务:分化淮西,阶段性完成。】
【任务评级:完美。】
【任务完成度:80%。】
【获得任务奖励:人心洞察(初级)。】
一股清凉的气流,瞬间涌入他的大脑。
朱雄英闭上眼睛,一种全新的感知,出现了。
【人心洞察(初级):在与目标人物对话时,可模糊感知其最表层、最强烈的情绪波动。
(例:忠诚、恐惧、贪婪、愤怒、喜悦等)。
无法探知其具体想法,但可辅助判断其言语真伪与内心状态。】
一个非常有用的技能。
朱雄英睁开眼,他对这个奖励很满意。
权谋,说到底,是人心的游戏。
能看透人心,便等于拥有了地图全开的视野。
他看向一旁兀自兴奋的张善。
【忠诚】、【敬畏】、【亢奋】。
三个清晰的词条,在张善的头顶浮现,虽然有些模糊,但清晰可辨。
朱雄英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张善。”
“属下在!”
“淮西这盘棋,暂时到此为止。”
“接下来,我们的客人,要从北边来了。”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沙盘,从京城,一路向北,最终,重重地落在了那座代表着燕王府的模型上。
游戏,要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