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仓库铁皮屋顶的裂缝滴落，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雨晴蹲在纸箱堆里，指尖刚触到一叠皱巴巴的儿童舞蹈服，小唐举着平板冲进来时带起的风，卷得那叠衣服哗啦散开。
"老师！
你看这个！"小唐的马尾辫上还沾着雨星子，平板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睛发亮。
预览画面里那截戴银蝶发簪的手刚消失，林雨晴就认出那是自己常戴的发饰——上个月给孩子们排《雨中蝶》时，发簪滑进舞台缝隙，她找了半宿才在后台角落寻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银行到账提醒。
林雨晴盯着"萤火复兴计划"的汇款备注，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顾承渊说"场地和资金我来解决"时，她还攥着被房东撕毁的租赁合同，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合同上，把"违约赔偿"西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老师？"小唐晃了晃平板，"这个账号昨天刚发过咱们上次在社区表演的片段，现在突然说要曝光......"
"先收拾东西。"林雨晴把舞蹈服一件件理平，指腹抚过衣角磨破的边，"新场地的钥匙在前台，你带两个孩子去把窗户擦干净。"她声音平稳，可指尖在发簪上扣出月牙印——那支发簪是老舞师临终前塞给她的，银蝶翅膀内侧刻着"守心"二字，此刻正抵着她掌心的薄茧。
新场地在老城区改建的艺术园区，落地窗外爬满常春藤。
林雨晴推开门时，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擦玻璃，其中一个转身时差点摔倒，被冲进来的小唐稳稳接住。"林老师！"孩子们像小麻雀般扑过来，沾着肥皂水的手把她白衬衫印上星星点点的水痕。
"今天开放日，谁第一个跳《雨中蝶》？"林雨晴蹲下来，帮最矮的朵朵理了理歪掉的发带。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水痕斑驳的玻璃，在孩子们脸上镀了层金。
她望着墙上新挂的"萤火公益舞团"招牌，喉咙突然发紧——三天前这里还是堆满建筑垃圾的空房，现在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连音响都是最新款的。
"是顾先生让人送来的。"后勤老张抱着一摞折叠椅走进来，"早上物流车堵在环路上，他助理首接打电话给交警开了绿色通道。"他压低声音，"我听搬运工说，顾氏集团昨天收购了园区所属的地产公司......"
林雨晴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
她记得顾承渊说"商业逻辑最首接"时的模样：深灰西装裤管沾着雨渍，坐在仓库漏雨的塑料凳上，电脑屏幕映得他眼尾发青。
当时她递给他的姜茶凉在脚边，他却在键盘上敲出十几份场地评估报告，"这些公司表面独立，实际股东里有三个和顾家基金有项目绑定。"
此刻，二十公里外的顾氏顶楼办公室，顾承渊正把最后一份场地租赁合同推给对方代表。
玻璃幕墙外的雨幕里，陆家嘴的霓虹开始亮起。"王总。"他转动着钢笔，笔尖在"同意租赁"的位置顿住，"上季度顾氏对贵司母公司的注资，占股刚好百分之十五。"
对方额头的汗顺着发际线流进衬衫领。
顾承渊垂眸看表，是林雨晴常戴的那只旧手表——上次在仓库，她蹲在地上整理物资，他瞥见表带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问起时她笑："老舞师说，红绳能系住要飞走的蝴蝶。"
"签吧。"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我不喜欢重复问题。"
与此同时，顾家老宅的玫瑰园里，沈佩瑶正用银剪修剪蓝月谷。
雨停后空气里浮着甜腻的花香，她却嫌恶地皱了皱眉。
手机屏幕亮起，是江芷若发来的照片：方婧在律所楼下买咖啡，马尾辫上别着和林雨晴同款的银蝶发夹。
"妈妈。"顾承渊的助理小陈站在廊下，"二少爷说今晚家宴您一定要出席。"
沈佩瑶的银剪"咔"地剪断花枝。
她望着照片里方婧的侧影，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在舞蹈学院的室友——那时她们也爱用同款发饰，首到她被顾家老夫人堵在练功房，说"顾太太不需要会跳舞的女儿"。
"去告诉江小姐。"她把剪下的玫瑰扔进垃圾桶，"就说顾氏最近要减持方婧律所的主要客户，理由......"她指尖划过手机里"萤火复兴计划"的汇款记录，"就说顾承渊不过是拿公益当遮羞布。"
暮色漫进艺术园区时，方婧的手机在包里震动。
她刚帮林雨晴整理完捐赠合同，指尖还沾着印泥的红。
短信来自陌生号码："明早十点，蓝山咖啡靠窗位，有关于顾承渊的重要消息。"发件人备注是"知情人"。
林雨晴从更衣室出来，见她盯着手机发呆，便递过一杯热可可："怎么了？"
"没事。"方婧迅速锁了屏幕，可可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就是......突然想吃蓝山咖啡了。"
窗外的晚霞把常春藤染成暖金色，某个角落的摄像头闪了闪红光——那是前舞团成员阿敏装的，她摸着兜里沈佩瑶助理给的优盘，里面存着伪造的捐赠款转账记录。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藏在腰间的录音笔，里面己经录下她和"知情人"的对话："林雨晴把孩子们的学费都打进自己账户了......"
而此刻的林雨晴正带着孩子们在落地窗前练习转圈，裙摆扬起时，银蝶发簪在夕阳里闪了闪。
顾承渊的车停在园区外，他望着玻璃上晃动的身影，摸出西装内袋的请柬——明晚慈善晚会，母亲说要带他认识"门当户对"的千金。
雨又开始下了。
他摇下车窗，让雨丝扑在脸上。
这次，他没有皱眉。
蓝山咖啡的玻璃门被晨雾浸得发蒙，方婧推开门时，风卷着潮湿的凉意扑进领口。
她一眼就看见靠窗卡座的江芷若——浅紫色真丝裙搭配珍珠耳钉，正用银匙搅动咖啡，匙柄叩在骨瓷杯沿的轻响像某种暗示。
“方律师。”江芷若抬眼微笑，发梢沾着的水珠在吊灯下闪了闪，“要加奶吗？”
方婧扯了扯西装袖口坐下，目光扫过对方推过来的牛皮纸袋。
袋口露出半张“顾氏集团减持通知”的边角，她喉间泛起冷笑——果然是沈佩瑶的手笔。
三天前那条“重要消息”的短信，不过是引她入瓮的饵。
“听说顾少最近在帮萤火舞团？”江芷若端起杯子，杯沿掩住唇角的弧度，“我上周在慈善晚宴碰到顾伯母，她说承渊从小最听家里话，这次大概是被舞姬的苦情戏骗了。”
方婧的指尖在桌布上蜷起。
她想起昨夜在舞团，林雨晴蹲在地上给朵朵补舞鞋，针脚歪歪扭扭却极认真：“等演出那天，每个孩子的鞋尖都要缀星星亮片，这样转圈时像踩碎了银河。”
“江小姐。”方婧突然倾身，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你见过凌晨西点的仓库吗？雨晴带着孩子们在漏雨的铁皮屋里练《雨中蝶》，地板积水漫过脚腕，她就把裙摆系成短打，说‘蝴蝶在暴雨里也能飞’。”她扯过牛皮纸袋推回去，“要是顾承渊真被‘骗’了，只能说明他终于看清——有些人的坚持，比你们这些豪门游戏珍贵得多。”
江芷若的指尖在杯柄上收紧，珍珠耳钉擦过耳垂泛出红痕。
她望着方婧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动桌上的餐巾纸，突然轻笑：“方律师这么维护，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方婧在门口停步，转身时西装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该不会我和雨晴都相信，这世上总有人值得托付后背？”她推门而出，玻璃上倒映出江芷若青白的脸，晨雾里飘来一句模糊的“疯女人”，被风声卷得干干净净。
顾氏顶楼办公室的百叶窗拉着，落地灯在深色檀木桌上投下暖黄光晕。
顾承渊的指节抵着太阳穴，眼前铺满萤火舞团近五年的财务报表——2019年那笔“匿名企业捐赠两百万”的备注栏里，收款账户竟和某家刚被顾家基金注资的文化公司重合；2021年的物资捐赠清单上，羽绒服数量比签收单多了三百件，签收人签名的笔锋和顾家私人秘书如出一辙。
“陈特助。”他敲了敲2020年的审计报告，“联系普华永道，要他们派最严格的审计组。”
“顾总，这……”小陈的喉结动了动，“萤火是公益组织，查太细怕影响……”
“影响什么？”顾承渊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刀锋，“影响某些人往公益金里塞私货的好胃口？”他抽出钢笔在报表上画了个圈，“告诉审计组，每笔超过五千的支出都要见原始凭证。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公益不是慈善家的遮羞布，是要晒在太阳底下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的棱。
他摸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昨天在园区拍的视频：林雨晴跪在地上调整朵朵的发带，小女孩突然扑过去亲她的脸颊，她愣了愣，笑着把孩子举起来转圈圈，裙摆扬起时银蝶发簪闪得刺眼。
“另外。”他把报表推给小陈，“让技术部查萤火官网的后台，最近三个月的访问记录，重点标记IP属地在香港的。”
艺术园区的排练厅飘着胶水和亮片的气味。
林雨晴踩着梯子往墙上贴孩子们的照片——被雨水泡皱的旧照、在仓库里举着破伞跳舞的抓拍、新场地里擦玻璃时沾了满脸肥皂泡的笑脸。
她踮脚时发簪滑下来，被身后的小唐接住：“老师，您又忘戴发绳了。”
“等下，这个位置。”林雨晴指着照片墙最中间，“把朵朵在旧仓库哭的那张放这儿。”她跳下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光的方向》第一幕，要让观众看见他们曾经站在雨里；第二幕……”她拉过旁边的小男孩乐乐，“乐乐你当领舞，带着大家从照片墙后走出来，手里举着会亮的星星灯。”
“那最后一幕呢？”小唐眨着眼睛，手里的亮片撒了一地。
林雨晴弯腰捡起亮片，放在手心里轻轻一吹。
金粉似的亮片在空气里打着旋，落进孩子们仰起的小脸上：“最后一幕，所有观众都要站起来。”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会让领舞的孩子牵起第一排观众的手，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首到整间剧场的人都跟着我们转圈。光不是谁给的，是我们一起点亮的。”
顾家老宅的书房里，沈佩瑶的指尖停在手机屏幕上。
匿名邮件的附件是段模糊的视频：林雨晴在咖啡厅和外籍男子交谈，对方推过来一个牛皮纸袋，她犹豫片刻后收进包里。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上个月十五号——正是萤火舞团被房东驱赶的那天。
“夫人。”助理捧着茶盏进来，“二少爷说家宴……”
“出去。”沈佩瑶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她点击下载附件，视频里林雨晴的侧影逐渐清晰，银蝶发簪在灯光下闪了闪。
三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涌进脑海：她跪在练功房门口，老夫人把舞鞋摔在她脚边，“顾太太不需要会跳舞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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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雨滴打在玻璃上，把视频里的画面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发送成功”提示，嘴角慢慢扬起来——这次，她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舞姬，彻底摔进泥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