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自动门感应到人体红外信号，"滴"的一声轻响，在恒温恒湿的寂静空间里划开一道口子。易小可正踮着脚尖，工装裤的布料绷紧在蹬着金属梯架的腿部肌肉上，伸长的手臂竭力探向顶层储物柜最深处的阴影。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外套下摆，随着动作不自觉地卷起，露出一小截被黑色战术腰带紧束的劲瘦腰线。冷白的LED顶灯落在那截肌肤上，如同给精密的机械部件打上高光，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在实验室特有的无机质光线里，显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利落。
碳纤维样本盒的棱角在柜子深处反着冷硬的光。
"小沈，" 易小可专注地盯着目标，头也没回，声音裹挟着实验室特有的金属腔调，在光滑的陶瓷砖墙面和冰冷的仪器外壳间碰撞、回荡，搅动了原本凝固的空气，"搭把手？"
"哧——"
沈卿卿握在指尖的钢笔猛地一顿，昂贵的黑色墨水在摊开的《聚氨酯交联密度阶段性报告》雪白的扉页上，洇开一个浓重、丑陋、边缘毛刺的墨点。像命运投下的一枚嘲讽的印章。?“小沈”。? 这是本周第三次。这个比她小了整整八岁零三个月的研发组长，仿佛将这个称呼当成了某种精准的、带着倒刺的鱼钩，一次次抛向她刻意维持的平静水面。
沈卿卿"啪"地一声合上硬壳文件夹，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中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切割感，斩断了空气中无形的胶着。"先生需要什么？" 她站起身，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稳定而疏离的节奏，走到易小可身后半米处——一个精心计算过的、社交礼仪手册上标注的"安全距离"。然而，空气的流动狡猾地背叛了沈卿卿的意志，将那股独特的、如同实验室灵魂烙印般的气息送到她鼻尖：松节油锐利的清冽打底，混杂着易小可自身仿佛被阳光晒透的松木暖意，底层还隐隐透着一丝…丙酮的金属锋芒？
易小可悬在半空的手臂骤然凝滞，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被惊扰后的迟缓。镜片后那双总藏着狡黠的眼睛弯成了两泓清亮的弦月，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像精心设计的陷阱边缘。"小沈今天喷了新香水？" 易小可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羽毛搔刮着耳膜，却又带着实验室研究员特有的、令人恼火的精准，"前调…苦橙花？"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向前倾身，鼻尖几乎要擦过沈卿卿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做了一个极其明显的深呼吸动作，"中调…雪松？味道很特别。"
沈卿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的节奏险些让手中的文件夹脱手滑落。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那个厚重的蓝色硬壳文件夹竖立起来，像一面盾牌，稳稳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冷的塑料壳面堪堪挡住脸颊上不受控制蔓延开的火烧云。"甲醛测定报告。" 沈卿卿的声音像是从液氮罐里刚取出来，带着能把空气冻结的寒意，"另外提醒易组长，研发部花名册上没有‘先生’这个员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
易小可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她紧绷的下颌线，这才慢条斯理地伸手来接文件。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文件夹边缘的瞬间，他的小指仿佛不经意地、极其轻快地擦过沈卿卿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铂金尾戒。
那轻若无物的一擦，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连绵不断的、令人烦躁的涟漪。易小可抽走文件的动作流畅自然，嘴角却勾起一个微小却足够清晰的弧度："巧了，" 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牙痒痒的轻佯，"品质部的人员架构图里，好像也找不到‘小沈’这个岗位。" 他忽然将身体前倾，越过那碍事的文件夹屏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渲染的磁性，如同加密频道里泄露的、只针对沈卿卿一人的密电，"除非…"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镜片后的目光灼灼，"你希望我叫你——卿卿姐？"
轰——！
通风系统单调的“嗡嗡”背景音被无限放大，沈卿卿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后槽牙紧密咬合、研磨发出的细微“咯咯”声。?
"样品。" 沈卿卿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吉他弦，硬邦邦地指向易小可身后的柜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不是要拿碳纤维？"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雹砸在金属台面上。
"啊对。" 易小可像是被按下了切换键，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换上研究员特有的专注神情。他利落地转身，工装大褂的下摆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松节油与松木混合的气息再次弥散开来。易小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哑光样品盒，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初生雏鸟的羽翼。"这种改性PAN基碳纤维，" 易小可打开盒盖，露出里面排列整齐、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黑色细丝，"特别娇气，对湿度、温度、甚至操作者的静电都敏感得很。" 易小可忽然扭头，目光带着某种穿透性，首首落在沈卿卿紧抿的唇上，语气里是熟悉的、让人血压升高的挑衅，"就像…嗯…就像三十三岁还坚持用樱桃泡泡糖味儿少女唇彩的某位……"
"咚！！！"沈卿卿手中的橡胶硬度测试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旁边的抗冲击测试台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台面上几个盛着透明缓冲液的烧杯剧烈摇晃，涟漪层层叠叠，如同她此刻被强力搅动的心湖。
易小可却像是早有预料，嘴角的笑意非但没减，反而加深了几分，那笑意在他眼底跳跃，闪烁着一种“我就知道”的欠揍的光芒。"开个玩笑。" 他云淡风轻地将样品盒递过来，盒盖正中央，一个用亮黄色马克笔描绘的、吐着舌头挤眉弄眼的夸张笑脸正对着沈卿卿，线条飞扬跋扈，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沈卿卿伸出食指，指尖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亵渎的慢动作，轻轻过样品盒盖子边缘——那里，有一小片易小可画笑脸时不慎蹭上的、未干的黄色马克笔墨渍。墨迹沾染上沈卿卿的指尖，留下一抹刺眼的暖黄，如同一个无声的、带着易小可气息的标记。
缠绵的细雨仿佛永无止境，更增添了清明时节的悲凉与怀念。细密的雨丝在宽大的实验室玻璃窗上蜿蜒流淌，划出一道道扭曲变幻的水痕。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带着泥土和植物根茎腐败的沉闷气息。
市场部那位妆容精致、走路带风的助理，像一阵轻快的风卷了进来，将一张边缘烫着华丽金线的硬质邀请函，无声地放在沈卿卿堆满文件夹和样品盒的办公桌角。
“下周五新品体验会，沈组长有空一定要来捧场呀！”刘助理的声音甜脆，尾音上扬，随即又像风一样旋了出去。
易小可正懒散地倚在她办公桌侧沿，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钛合金钢笔。金属笔身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冷冽的寒光。他伸手拿起那张邀请函，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嘉宾名单右侧的一排姓名和头衔。笔尖悬停，在某个名字上轻轻画了一个极小、却无比精确的圆圈。
“这位张总监，”易小可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评论一份实验报告，“上周天台聚会，是不是特意走到你旁边，盯着你的眼睛，夸过你‘睫毛生得真是好看，像小扇子一样’？”易小可复述得一字不差。
沈卿卿正埋头于一堆等待入库的新材料样品，手里捏着便携式标签打印机，“啪嗒”、“啪嗒”的按键声和标签纸吐出的吱嘎声在实验室里规律地回响着。她手下不停，甚至故意用力过猛，将一张雪白的标签歪歪扭扭地贴在一块深灰色复合材料的边角上，显得格外刺眼。她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易小可的视线，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近乎挑衅的光芒：“先生连这种无关紧要的社交辞令细节都记录存档？”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无关紧要”西个字。
易小可放下邀请函，那张烫金的硬纸板轻轻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突然伸出手臂，越过桌面上那堆散乱的数据线和几份半开的报告，目标明确地探向她握着标签打印机的手——动作迅捷、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易小可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打印机冰冷的塑料外壳上端，仿佛只是要帮她拿稳。然而，就在交接的瞬间，他微屈的手指关节处，那带着薄茧的指侧皮肤，极其“偶然”、却又精准无比地擦过沈卿卿正捏在打印机侧面的、微微汗湿的手指关节！
短暂的接触，快如电光火石。
却在沈卿卿指关节那片敏感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如同微弱电流窜过的酥麻轨迹！那感觉瞬间顺着指尖神经末梢，以惊人的速度向上蔓延，掠过小臂，首抵心脏，让她握着打印机另一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当然记得。”易小可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变成了贴着耳廓的气音，在空调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背景中，却字字清晰地敲打进沈卿卿的耳膜。更让沈卿卿心尖发颤的是，易小可按在她脉搏处的拇指，竟然开始缓慢地、带着一种磨人的耐心，轻轻起那处敏感的肌肤！
沈卿卿慌乱的抽回手，仿佛心中的禁锢会因多一秒钟的停留而崩塌。
周会结束后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里还飘浮着激光笔的红点轨迹和投影仪灯泡特有的焦糊味。沈卿卿端着那只磨旧的马克杯走向茶水间，刚煮好的黑咖啡在杯中晃动，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漾开细碎涟漪，像一片被惊扰的微型湖面。自动门滑开的“嘶”声还未落定，一个高挑的身影便分毫不差地嵌入了门框，如同早己计算好的程序运行结果，精准地截断了她的去路。
易小可单手撑在她耳侧的金属储物柜上，发出沉闷的“咚”声。他身上还套着昨晚加班时穿的浅灰色工服大褂，袖口蹭着几抹难以清洗的石墨烯粉末，在斜射进来的晨光里闪烁着细碎的银光。距离骤然拉近，近得沈卿卿能清晰嗅到他领口逸散出的、沉稳有力的雪松木质混合着清冽松油的须后水味道——这明显不同于之前他身上那种略带轻快的柑橘调。更深处，还缠绕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气息，那是咖啡因代谢殆尽后残余的、属于他自身的真实味道。这混合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沈卿卿的嗅觉领地。
“小沈，”易小可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如同砂纸轻轻刮过粗糙的表面。易小可的视线没有看向沈卿卿，反而落在沈卿卿手中马克杯微微震颤的杯沿上，那细小的波纹暴露了沈卿卿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昨天的抗撕裂测试数据……”
“在第三号共享文件夹。”沈卿卿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清越。沈卿卿微微仰起头，视线短暂地掠过易小可眼下那片不太明显的淡青色阴影，最终却像被磁石吸引，定格在他工服大褂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果然！那颗白色塑料纽扣边缘的缝线又松动了，几缕白色的线头顽皮地翘了出来，摇摇欲坠。和沈卿卿上周西下午借口讨论数据压缩算法时，易小可俯身越过她肩头查看沈卿卿电脑屏幕，工服前襟“意外”蹭过她手肘，导致那颗纽扣线头崩开的场景如出一辙。这个微小而重复的“意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卿卿胸腔深处激起一圈隐秘的涟漪。
“嗯。”易小可低沉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如同往常般移向手中的平板数据板，反而就着撑在柜门的姿势，向沈卿卿倾近了半步。沈卿卿甚至能感觉到易小可工服略显粗糙的布料边缘，几乎要擦过沈卿卿在薄衬衫衣袖外的小臂肌肤，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静电无声滋生，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酥麻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