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十三行街的英国商馆内,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威尔逊举着波尔多红酒,透过琥珀色的液体观察对面的中国买办。这个自称"詹五爷"的中年男子,拇指上翡翠扳指的价值足够买下一艘小帆船。
"詹先生,关于那批'特别货物'..."威尔逊用生硬的粤语说道,蓝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詹五爷摆摆手,侍立的小厮立即捧上个紫檀匣子。掀开绸布,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瓷瓶。他拔开一个塞子,顿时满室异香。
"上等公班土。"詹五爷用长指甲挑起些黑膏,"只要贵公司的船能进伶仃洋,剩下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册,"这些大人自会行方便。"
威尔逊接过名册,指尖在几个名字下划过——粤海关监督、水师副将、甚至还有按察使司的官员...他吹了个口哨:"詹先生真是...用中国话说,手眼通天?"
"不敢当。"詹五爷抿了口茶,"只是这些年'规费'没白花罢了。"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最近京城派来个林则徐,查得很紧..."
"哦?"威尔逊晃着酒杯,"我听说贵国皇帝最讨厌鸦片?"
詹五爷突然大笑,金牙在灯下闪闪发亮:"洋先生有所不知。皇上讨厌鸦片,可皇上更讨厌..."他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个"银"字,"去年海关短了十五万两税银,今年河工又超支三十万两。你说,皇上是先查鸦片,还是先查银子?"
窗外传来打更声。詹五爷起身作揖:"子时了,告辞。"临走时他忽然回头,"对了,下月有批新到的'书籍',用铅皮箱子装着,劳烦威尔逊先生存在商馆地窖..."
威尔逊望着买办远去的背影,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子,用英文写下:"中国官员腐败程度超乎想象,建议增加鸦片输入量以换取更多茶叶生丝..."写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注意一个叫林则徐的官员。"
紫禁城亥时的更鼓声透过窗棂传来。
道光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御案上的奏折依然堆积如山。最上面是林则徐的密折,详细罗列了广州鸦片走私的种种情状。朱笔在"年漏银千万两"几个字上反复圈点,墨迹晕开成一片乌云状的污渍。
"皇上,该进药了。"曹进喜捧着药盏轻声提醒。
皇帝摆摆手,突然问道:"漕运的折子到了吗?"
"回万岁爷,到了。"曹进喜呈上一份加黄绫的奏折,"穆彰阿大人说因河道淤塞..."
"朕不想听借口!"皇帝突然拍案,药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他强压怒气翻开奏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什么'天旱水浅',去岁首隶大水才过去几天?"朱笔在折子上狠狠划了几道,"传旨,让那个...林静川,加紧查勘!"
曹进喜跪着没动:"回皇上,林郎中昨日己有密折送到,走的是...军机处密匣。"
皇帝眼神一凝。按照规制,只有军机大臣和钦差才有权使用密折专奏。他沉默地接过那个没有火漆的小匣子,里面薄薄两页纸记载的内容,让他手指微微发抖——"查漕粮掺假三成以上,河工银两亏空过半,盐课'折色'实为分赃..."
自鸣钟敲响十下。皇帝突然起身走到殿外,春夜的寒风掀起他半旧的龙袍下摆。远处宫灯如豆,整个紫禁城沉睡在黑暗中。
"传潘世恩。"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拟道密旨给林则徐,让他...暂且不要动鸦片。"
曹进喜惊得抬头,却见皇帝仰望着星空,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国库存银...经不起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