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连绵的青山上。沈清辞背着半篓刚采的草药，踩着被夕阳染成金红的石阶往下走，竹篓边缘的铜铃随着脚步轻晃，叮咚声在寂静的山谷里荡开，惊起几只晚归的山雀。
她今日走得比往常深，为了寻找专治瘀伤的 “血见愁”，那是母亲医书里记载的奇草，只生在背阴的崖壁缝里。指尖着篓里那株带露的草药，叶片边缘的锯齿还沾着新鲜的泥，忽然听见前方的林子里传来极轻的闷响，像是重物砸在腐叶上的声音。
脚步下意识地顿住，沈清辞将竹篓往石后藏了藏，抽出腰间防身的短匕 —— 这匕首是母亲留下的，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绳，刃口虽短，却磨得锋利如霜。她自幼跟着母亲在山野行医，最懂 “逢林莫入” 的道理，可那声响里夹杂的血腥味，顺着山风飘过来，让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
拨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只见一棵老松树下斜倚着个男子，玄色锦袍被划开数道裂口，暗红的血渍浸透了衣料，在草地上晕开片深色的污渍。他的左肩插着支箭，箭羽是罕见的黑鸰羽，箭头没入颇深，周围的皮肉己泛起青紫 —— 是淬了麻药的箭。
男子的头微微垂着，墨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即使狼狈至此，他周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场仍未消减，露在袍外的手紧紧攥着柄长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这锦袍的料子是贡品云缎，寻常世家子弟也未必能穿，再看那黑鸰羽箭 —— 那是皇家猎场特供的箭支，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正思忖间，男子忽然动了动，喉间溢出声压抑的痛哼。沈清辞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被血染成深褐，想必是伤了筋骨。
“谁？”
低沉的嗓音带着刚从剧痛中挣脱的沙哑，却像块冰锥刺破了山间的宁静。男子猛地抬头，露出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警惕与杀意，扫过沈清辞的瞬间，让她如坠冰窖。
沈清辞握紧匕首，强压下心头的惧意，指尖指向他肩头的箭：“箭上的麻药快发作了，再不拔，这条胳膊就废了。”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 那是块墨玉麒麟佩，龙纹环绕，是亲王级别的饰物。
男子的眼神更冷了，像是在评估她的话有几分可信。他试图撑着剑起身，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沾湿了鬓发。
沈清辞看出他己是强弩之末，慢慢从石后走出，将竹篓放在他面前，倒出里面的草药：“我是采药的医者，这是‘血见愁’，能止血，这是‘透骨草’，可解麻药。” 她捡起块尖锐的石片，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划出个简易的草药图谱，“信我，就把箭拔了。”
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这女子穿着粗布衣裙，荆钗布裙，眉眼间却有种不属于山野村姑的沉静。尤其是她的手，虽然指节因采药磨出薄茧，指尖却异常灵活，分拣草药时的动作熟练而专注。
“你可知我是谁？”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清辞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继续捣药：“无论是谁，在我眼里都只是个伤者。” 她将捣碎的透骨草裹在布巾里，递过去时避开他的目光，“敷在箭伤周围，能暂时压制麻药。拔箭会很痛，你忍着点。”
男子没有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像山涧里的清泉，映着晚霞的余光，却在深处藏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 是警惕，是坚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悲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夹杂着人声，像是在搜寻什么。男子的眼神骤然一凛，猛地抓住沈清辞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带我走。”
沈清辞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在他身前，鼻尖差点撞上他染血的衣襟。那股淡淡的松烟墨味混着血腥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让她想起三年前父亲书房里的味道。
“他们是来找你的？” 她反手扣住他的脉门，指尖感受到他脉搏的虚浮 —— 麻药己经开始生效了。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密林。沈清辞会意，他是想让她把他藏起来。可他伤势这么重，怎么藏？
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有人喊 “王爷”。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 果然是位王爷。她咬咬牙，拽起他未受伤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跟我来，快！”
她的力气不大，却异常沉稳，半扶半拖地将他带向密林深处的一处山洞。这山洞是她小时候避雨发现的，洞口被藤蔓遮掩，极为隐蔽。将他安置在洞内的干草堆上时，沈清辞己累得满头大汗，刚要转身出去查看动静，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因失血而有些虚弱，眼神却依旧锐利。
沈清辞望着洞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沈清辞。”
男子的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顿，像是记住了这个名字。沈清辞趁机挣脱他的手，从竹篓里翻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我去引开他们，你自己先处理下伤口。”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他极轻的声音：“谢景行。”
这是他的名字？沈清辞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掀起藤蔓钻了出去。刚将洞口伪装好，就见几个黑衣侍卫骑着马冲过来，为首的人看见她，勒住缰绳厉声问：“小姑娘，看见一个受伤的男子经过吗？”
沈清辞故意露出惊慌的样子，指着相反的方向：“看、看见了，往那边去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侍卫们对视一眼，立刻策马追了过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沈清辞才松了口气，靠在洞外的老树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身份不明、一看就卷入了危险中的王爷。
或许是因为他眼里的隐忍像极了父亲被押赴刑场时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那黑鸰羽箭让她想起了三年前那场改变命运的 “围猎事故”。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进洞口，带着沈清辞刚采的草药香。谢景行靠在石壁上，望着洞口晃动的藤蔓影，指尖无意识地着方才抓住她手腕时触到的薄茧 —— 那不是普通村姑的手，倒像是常年握笔、或是…… 握针的手。
沈清辞……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一丝清冽的泉水味。这个突然出现在山野里的女子，像株柔韧的 “血见愁”，看似平凡，却藏着能救命的锋芒。
他缓缓拔出左肩的箭，剧痛让眼前发黑，却死死咬住牙没出声。箭头上的麻药确实在减弱，那草药竟真的有用。目光落在洞角那堆散乱的草药上，忽然注意到其中一株开着细碎白花的植物 —— 那是 “断魂草”，有剧毒，可她却将它与解毒的 “七星草” 分开放置，显然是识得的。
看来，这位 “采药女”，并不简单。
洞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谢景行立刻握紧了剑，却见沈清辞提着捆干柴钻进来，手里还拿着几个野果。她将柴禾堆在洞中央，用火石点燃，跳跃的火光立刻驱散了洞内的阴冷，也照亮了她沾着泥的脸颊。
“他们走了。” 她将野果放在火边烤着，从竹篓里拿出处理伤口的工具，“现在，可以拔箭了。”
谢景行看着她熟练地将烈酒倒在匕首上消毒，火光映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片浅浅的阴影。忽然觉得，这荒山野岭的山洞，因这团火和这个女子，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安宁来。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安宁背后，藏着怎样的过往；而这场山野巧遇，又将在两人的命运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