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的水雾像一匹湿冷的绸缎,裹着乌篷船的船舷缓缓流动。沈清辞坐在船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张伯刚补好的船板,那里的木纹被水浸得发胀,竟隐约显出朵莲花的轮廓 —— 与沈家祠堂供桌下的暗纹如出一辙。
“还有三日到北境。” 谢景行从船舱走出来,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船底的青苔,“张伯说前面的‘鬼见愁’水道,是定北侯私兵把守的暗卡,得半夜过。”
沈清辞抬头望向水雾深处,那里的水流声忽然变得浑浊,像有什么重物在水底搅动。她想起张伯油布包里的羊皮地图,标注 “鬼见愁” 处画着个极小的骷髅头,旁边用朱笔写着 “莲不开,船不渡”—— 这是江南水匪的暗语,意为此处设有莲花状的水下机关。
“张伯似乎对水路格外熟悉。” 沈清辞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船尾那九片莲瓣,“他补船用的桐油里,掺了西域的‘凝水香’,这种香料只有先帝的御船才会用。”
谢景行的手顿在腰间的匕首上。昨夜他替张伯整理船帆时,瞥见老人枕下露出半块腰牌,上面的 “漕” 字被水浸得模糊,却与父亲旧部提到的 “漕帮秘符” 极为相似。“或许…… 他是漕帮的人。”
船舱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沈清辞与谢景行对视一眼,冲进舱内时,看见张伯正蹲在地上捡拾碎瓷片,掌心被割出的血珠滴在舱板上,竟晕开朵极小的莲花形状 —— 是沈家特制的 “血莲汁”,遇血才显形。
“张伯!” 沈清辞扶住他的手,指尖触到那道月牙形的旧疤,与了尘和尚握剑的痕迹一模一样,“您到底是谁?”
张伯望着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浑浊,像蒙了层水雾:“老奴…… 老奴只是个船夫。” 他挣扎着要起身,颈间的菩提子却不慎滑落,坠子背面刻着的 “沈” 字在油灯下闪着微光。
谢景行突然按住他的肩,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您是我母亲的护卫,当年护送她跳江的张护卫,对不对?” 他指向老人耳后,那里有个极淡的疤痕,“这是被定北侯府的烙铁烫伤的,我在母亲的画像里见过。”
张伯的身体骤然僵住,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沈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想起父亲札记里的记载:“谢夫人身边有忠仆张氏,善水性,能辨莲纹机关。”
就在这时,船外传来极轻的哨声,三短两长,是漕帮示警的信号。张伯猛地推开他们,抓起船桨往水里一探,桨尖立刻缠上圈细如发丝的铁丝 —— 是水下机关的引线!
他们来了!” 张伯嘶吼着将船桨狠狠砸向船底,暗格里瞬间弹出数十支淬毒的银针,齐齐射向舱外。只听几声闷哼,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显然有追兵落水。
沈清辞扑到船头,看见数艘快船正从水雾里冲出,船头插着的黑旗上,绣着与李三腰间相同的 “忠” 字 —— 是定北侯的私兵!“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东宫的内鬼!” 谢景行的匕首划破一名跳上船的私兵咽喉,“太子那边怕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张伯拽着往船舱深处躲。
老人扳动舱壁的莲花锁,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舱。“进去!” 他将锦盒塞进沈清辞怀里,“这船底通着密道,能到北境的莲池暗渠。老奴替你们挡着!”
沈清辞望着他被岁月压弯的脊梁,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话:“真正的忠勇,不是挂在嘴边的誓言,是临危时肯把后背交给你的人。” 她攥紧锦盒,将那半块刻着 “沈” 字的菩提子塞进张伯手里:“我们在莲池等您。”
暗舱的石门缓缓合上时,沈清辞听见张伯点燃火折子的声响,还有他最后那句带着笑意的话:“告诉老夫人,当年的承诺,老奴办到了……”
密道里漆黑潮湿,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远处传来的爆炸声。谢景行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火光映出石壁上的刻痕,竟是幅北境莲池的详图,标注的暗渠入口处,画着个与玉簪莲心完全吻合的凹槽。
是母亲的笔迹。” 谢景行的指尖抚过刻痕,那里还留着未干的凿痕,显然是近年才刻上去的,“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连密道都准备好了。”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图中一处不起眼的圆点上,旁边写着 “莲心蕊,藏龙气”。这与太子的 “鲤化龙” 谶语隐隐呼应,难道粮草库深处还藏着别的秘密?
密道尽头传来潺潺的水声,竟是条首通北境莲池的地下河。谢景行解开系在腰间的绳索,将一端递给沈清辞:“抓紧了,水流急。”
两人顺着地下河漂流时,沈清辞忽然摸到锦盒夹层里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片干枯的莲叶,上面用赤莲汁写着行小字:“玉簪分雌雄,合则显兵符,裂则爆莲火。”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原来玉簪不仅是钥匙,还是能引爆粮草库的武器。父亲和谢夫人当年藏下的,竟是这样一桩能颠覆战局的杀器。
漂出地下河时,月光恰好落在北境的莲池上。冰封的池面下,隐约能看见纵横交错的暗渠,与羊皮地图上的标记完全吻合。沈清辞望着池中央那座废弃的莲台,忽然明白 “莲心蕊” 指的是什么 —— 那里正是粮草库的正上方。
“清辞,你看。” 谢景行指向莲台顶端,那里的积雪下露出块青石板,刻着的莲花纹缺了中心的莲心,形状与玉簪完全契合,“我们找到入口了。”
就在他们踏上莲台的瞬间,池边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雪地照得如同白昼。定北侯穿着铠甲站在火光中,手里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 —— 竟是东宫的侍卫长!
“沈清辞,谢景行。” 侯爷的声音像淬了冰,“本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交出玉簪,饶你们不死。”
沈清辞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掌心的玉簪仿佛感受到她的决心,竟微微发烫起来。她想起张伯的牺牲,想起太子的安危,想起那些埋在江南老宅和莲心寺地宫的忠魂,忽然笑了:“定北侯,你可知莲的另一个名字?”
侯爷的脸色骤变。
“叫‘净友’。” 沈清辞的声音在空旷的莲池上回荡,“意为出淤泥而不染。你这样满身污秽的人,根本不配提‘莲’字!”
谢景行的匕首同时出鞘,寒光映在冰封的池面,像道划破黑暗的闪电。沈清辞知道,今夜的莲池,终将被鲜血染红。但她不怕,因为她握着的不仅是玉簪,是兵符,是能引爆一切的莲火,更是两代人用生命守护的信念 —— 那信念如莲,纵在冰封之下,亦能破冰绽放。
定北侯的私兵如潮水般涌来,沈清辞与谢景行背靠背站在莲台中央,望着彼此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在江南老宅密室里,父亲手书的那句诗:“清风若有意,吹我上晴空。”
今夜的风,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