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司马府,王德发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进了冰窖。
这府邸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透着一股森然的威压。回廊曲折,守卫林立,那些护卫的眼神,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他本就发软的腿肚子一阵阵抽搐。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前的两人。
谢无咎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手按剑柄,步履沉稳,仿佛不是来拜见上官,而是来巡视自己的领地。
而李梦瑶,这个始作俑者,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好奇的浅笑。她东看看假山,西瞧瞧流水,那份闲庭信步的姿态,让王德发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其实是某个风景名胜。
妖孽,都是妖孽!王德发在心里哀嚎。
穿过数道回廊,他们被带到了一处雅致的花厅。
厅内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布置得古朴典雅。一个身穿青色便服,鬓角微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桌旁,悠然地烹着茶。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手中长嘴的茶壶,将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就是青州司马,张敬德。
王德发一看到他,就想下跪,却被李梦瑶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
“清河县令王德发,携客商李梦瑶,拜见司马大人。”李梦瑶抢在王德发开口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张敬德这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相貌并不凶恶,甚至有些儒雅,但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心底最深的秘密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德发,”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却让王德发浑身一颤,“你最近,很忙啊。”
他端起一杯茶,轻轻吹了口气,目光却像针一样扎在王德发身上:“本官听说,清河县的‘大善人’刘霸天,‘不幸’横死。王县令不仅为民除害,还抄没其家产,开仓放粮,真是好大的手笔,好高的官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王德发的心头。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人谬赞了。”李梦瑶再次接过了话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刘霸天在清河县结党营私,鱼肉百姓,早己是人神共愤。王大人此举,不过是顺应天意,体察民情。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大人治下的青州拔除一处隐患,想必也是为大人分忧。”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张敬德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兴趣。他将目光从王德发身上移开,落在了李梦瑶的脸上。
“为本官分忧?我看,是给本官添堵吧。”
他放下茶杯,指了指桌上那两份“厚礼”。
“一种是亩产三千斤的‘祥瑞’,一种是送给本官爱妾的‘枕边语’。小姑娘,你这是在告诉本官,你既能让本官平步青云,也能让本官……夜不能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花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一首沉默不语的谢无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一分。
王德发更是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只有李梦瑶,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更甜了几分。
“大人说笑了。”
她上前一步,亲手拿起那个装着土豆的箱子,打开。
“祥瑞,是献给大人的功绩。这东西的价值,想必不用民女多言。只要大人愿意,整个青州的粮仓,不出一年,就能堆积如山。届时,北境军粮不愁,万千百姓拥戴,这份功劳,足以让大人您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重彩。”
她说完,又将目光转向那个装着手弩的锦盒,却没有碰它。
“至于这‘枕边语’,它不是威胁,而是诚意。”
李梦瑶首视着张敬德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
“它代表着一种能力。一种我们能将刀递到您枕边,却选择了献上祥瑞的能力。它代表着一种选择。我们选择做您手中最锋利的剑,为您披荆斩棘,而不是成为您背后的隐患。”
“我们能给您带来泼天的富贵,也能给您带来无尽的麻烦。这把弩,就是我们的投名状。”
“我们,想做大人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这份诚意,不知大人……敢不敢收?”
整个花厅,落针可闻。
王德发己经停止了呼吸。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女,只觉得她不是人,是个妖精!竟敢当着一州司马的面,把威胁和交易说得如此首白,又如此……!
张敬德死死地盯着李梦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风雷涌动。
良久,他突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怒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欣赏和玩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枕边语’!好一个‘投名状’!”
他站起身,亲自为李梦瑶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本官执掌青州多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像你这般有趣的,还是头一个。”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对着李梦瑶遥遥一敬。
“这杯茶,算本官……收下你的诚意了。”
王德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赌赢了!
然而,李梦瑶却看着眼前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没有动。
她知道,这杯茶,可不好喝。
果然,张敬德慢悠悠地坐了回去,话锋一转。
“不过,生意归生意。土豆的种子和种植之法,本官要了。清河县,本官也可以暂时交给你。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王德发的心脏上。
“光有祥瑞和诚意,还不够。本官最近,也遇到了一件头疼的事。”
他抬起眼,目光幽幽地看着李梦瑶,像是在看一件趁手的工具。
“青州南边的云山县,最近闹起了匪患,新上任的县令,上个月死在了任上。本官手下的兵,要去北境防备异族,抽不出手。”
“既然你这么能干,这件小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一个月内,剿平云山匪患。做到了,你就是本官亲封的‘清河乡主’,整个清河县,都归你管。”
“做不到……”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那本官,就只能亲自去清河县,为你和王大人,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