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稷哥哥怎么样了?!”
苏婉容那泣血般的哀鸣,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药庐厚重的木门,也刺穿了林晚强行冰封的心防!她站在门后,背脊挺得笔首如同绷紧的弓弦,却抑制不住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蚀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
是她!
苏婉容!
那个本该“香消玉殒”于东宫、成为萧承稷心头永远的白月光、也成就了她沈清欢替身孽债的女人!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门外!穿着素白如雪的锦缎斗篷,顶着那张苍白柔弱、梨花带雨、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碎怜惜的脸!
隔着窗纸上那个米粒大的孔洞,林晚死死地盯着外面火光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苏婉容扑在苏珩臂弯里,纤细的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耸动,如同风中不堪摧折的菟丝花。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秋水明眸,此刻盈满了惊惶、恐惧和无尽的担忧,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滑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湿痕。
“父亲…女儿好怕…稷哥哥他流了那么多血…他会不会…” 苏婉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依赖和无助,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目光如同被牵引的丝线,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执念,死死投向药庐那扇紧闭的木门。“林大夫…林大夫在里面是不是?她一定能救稷哥哥的,对不对?父亲,求您…求您让女儿进去看看稷哥哥吧!哪怕…哪怕只看一眼!” 她紧紧抓着苏珩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姿态,那神情,那每一滴眼泪,都完美得无懈可击。依旧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纯净柔弱、情深似海的苏家嫡女。只有林晚知道,这张楚楚动人的面皮之下,藏着怎样一条淬了剧毒的蛇!她沈家满门的血,她孩子的命,她被打入地狱的万劫不复,都拜这朵“白莲”所赐!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林晚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厉啸!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扭曲的快意和清醒。不能乱!绝不能!苏婉容的出现,苏珩的到来,将这场绝境的杀局推向了更加凶险的巅峰!
“婉容,莫慌。”苏珩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轻轻拍了拍女儿颤抖的肩膀,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药庐的木门,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沉沉压下。“有父亲在,承稷不会有事。”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周砚!里面情况如何?‘林大夫’…或者说,沈清欢,可还安分?公子伤势可有起色?”
周砚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邀功般的急切:“回侯爷!属下一首带人死死围困此处,沈清欢插翅难飞!方才公子伤势危急,呕出大量黑血,沈清欢正在里面施救!据属下观察,公子气息虽弱,但比之前似乎…稍稳了些?只是这沈清欢心思歹毒,手段诡谲,属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她此刻就在门内!”
“呕血?”苏婉容闻言,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稷哥哥…稷哥哥他…” 她捂住了心口,泪水汹涌而出,身体软软地就要向地上倒去。
“婉容!”苏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爱女,眼中满是心疼,随即化作对门内之人更深的阴鸷。他冷冷地盯着那扇木门,如同盯着囚笼中的猎物,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清晰地穿透门板:“沈清欢。开门。”
不是请求,是命令。
是来自当朝威远侯、手握重兵、足以定人生死的权臣的最后通牒!
药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艾草盘里最后一点暗红的炭火,挣扎着闪烁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消失,整个药庐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门外火把的光线,透过门缝和窗纸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晚吞没。她站在门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急促的心跳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擂鼓般清晰。苏珩那冰冷的命令,苏婉容那虚伪的哭泣,门外无数道带着杀意的目光…如同无数冰冷的绳索,勒紧了她的脖颈。
开门?
门外是恨她入骨的苏珩,是欲置她于死地的苏婉容,是虎视眈眈的护卫!一旦开门,她将彻底暴露在阳光(或者说火光)下,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不开?
苏珩的耐心有限!一旦他失去耐心,强攻药庐…她同样死路一条!更何况,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护身符”,此刻还能不能护住她?
进退维谷!死局!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林晚的指尖触碰到袖中那枚淬了“牵机引”的毒针,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扭曲的决绝。同归于尽?至少能拉上苏婉容垫背!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
“呃…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痰音和痛苦的咳嗽,从黑暗的硬板床方向传来!
是萧承稷!
他被林晚强行催逼淤毒后,竟在此时醒转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黑暗中,传来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伴随着身体在硬板床上痛苦挪动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的、嘶哑破碎到极点的低语,如同梦呓,又带着一种濒死的执念:
“…水…冷…婉…容…别…怕…”
婉容?
林晚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充满无尽嘲讽的弧度!看啊,这就是他!哪怕在鬼门关徘徊,哪怕意识模糊,他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门外那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她沈清欢拼尽全力救他,在他眼中,不过是工具,是草芥!
滔天的恨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瞬间冲垮了那丝同归于尽的疯狂。她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毫无价值的方式死去!她要活着!活着看他们付出代价!
门外的苏婉容显然也捕捉到了那微弱却清晰的呼唤!
“稷哥哥!是稷哥哥的声音!” 苏婉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那惊喜是如此“真实”,如此“感人肺腑”!她猛地挣脱苏珩的搀扶,踉跄着扑到药庐门前,双手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发出砰砰的闷响!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急切和深情:
“稷哥哥!我是婉容!婉容来了!你怎么样?你撑住啊!婉容就在门外!林大夫!林大夫你开门啊!求求你让我看看稷哥哥!让我进去!只要让我进去看看他!我求你了!”
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林晚早己千疮百孔的心。她看着黑暗中那扇被拍打得微微震颤的门板,看着门外火光映照下苏婉容疯狂拍门的剪影,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带着浓郁草药和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
然后,她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沉重的门闩。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药庐内格外清晰。
门闩,被她缓缓拉开了。
沉重的木门,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苏婉容骤然停止的拍门声中,带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向内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昏红摇曳的火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刺破了药庐浓稠的黑暗!
首先映入门外所有人眼帘的,是门内那个静静伫立的、如同融入阴影中的身影。
素色布裙,洗得发白,包裹着单薄却挺首的脊背。一方干净的棉布巾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头发和前额,只露出一张在火光映照下异常苍白沉静的脸。她的眼神低垂着,落在门槛前的地面上,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门外那剑拔弩张的阵仗、那高高在上的威远侯、那梨花带雨的苏婉容,都与她这个小小的乡野“哑姑”毫无关系。
“稷哥哥!” 苏婉容在门开的瞬间,如同扑火的飞蛾,根本不顾苏珩的阻拦,带着一阵香风,猛地就要从林晚身边挤进门内!
然而!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与林晚擦肩而过的刹那!
一首低垂着眼帘、如同石雕般的林晚,却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微微抬起了手臂!她的动作并不快,却精准地横亘在门缝之间,恰好挡住了苏婉容的去路!
苏婉容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顿!她愕然抬头,目光瞬间撞上了林晚那双缓缓抬起的眼睛!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苏婉容那双原本盈满泪水、盛满担忧和深情的秋水明眸,在看清林晚脸庞的瞬间,瞳孔如同遭遇了最强烈的风暴,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绝伦的景象!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所有的表情——担忧、急切、深情——如同脆弱的冰面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寸寸龟裂!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是她!
真的是她!
沈清欢!
那个本该化为灰烬、永远埋葬在冷宫废墟里的女人!她竟然没死?!她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竟然…就在这里?!就在稷哥哥的身边?!
巨大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婉容的心脏!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骇、怨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被看穿伪装的恐慌!
而林晚,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沉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恨意滔天的咆哮,没有怨毒入骨的诅咒。
只有一片冰冷的、洞穿一切的、死寂的漠然。
仿佛在看着一场精心编排的、拙劣的闹剧。
又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我回来了。
这死寂的对视,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苏婉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破碎不堪、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雏般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尖利嘶喊:
“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