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夜风裹挟着燃烧的烟尘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沈昭趴在冰冷的、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老巫医蜷缩在他旁边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望着那片吞噬了窝棚的冲天火光。重型外骨骼沉重的脚步声正逐渐远去，伴随着合成音冷漠的宣告：“一级污染源清除完毕。区域封锁解除。”
封锁解除？沈昭的机械义眼穿透烟尘，清晰地看到几个穿着密封防护服的身影正用喷枪焚烧窝棚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焦糊和神经毒剂特有的甜腻气味。清除证据，不留活口——青霄的标准操作流程。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污水坑里那片黑色的装甲残片上。边缘带着暗红的锈迹，粘附的几缕银灰色纳米丝线仍在微微蠕动。楚离最后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伴随着脊椎链接时那撕裂灵魂的痛楚：
“去…‘锈蚀教堂’…找…眼睛…”
不是被炸毁的教堂地下室。是另一个地方。另一个“眼睛”。
“那疯婆子…”老巫医哆哆嗦嗦地爬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她让你去哪？”
沈昭没回答。他挣扎着站起，左臂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义眼视野中，代表纳米虫群污染的指数己经从17%跳到了23%，那些银灰色的丝线在药膏下更加活跃了。时间不多了。
“地图。”他朝老巫医伸出手，声音嘶哑但不容置疑，“整个新沪都地下，所有叫‘教堂’的废弃点，尤其是…带‘锈蚀’特征的。”
老巫医愣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张被血渍污染的管道地图。纸质地图早己被各种颜色的笔迹和粘稠的污垢覆盖，边缘卷曲发黑。
“锈蚀…锈蚀…”老人布满污垢的指甲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条扭曲的线路，“东区排污枢纽附近有个旧净化厂，工人都叫它‘铁锈大教堂’…西边第七号垃圾沉降池，底下埋着个战前的小教堂，钢架都烂穿了…还有…”他的指甲停在新沪都最北端，靠近地表与地下城巨大隔离屏障的边缘，一个用褪色红笔圈出的、几乎被遗忘的点。
“这里。”老巫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锈蚀圣堂’。没人敢去。那地方…吃金属。也吃人。”
沈昭的义眼瞬间聚焦在那个点上。地图标注极其模糊，只有几道代表巨大管道的粗线在此交汇，旁边潦草地画着一个眼睛状的符号，线条扭曲，瞳孔的位置被反复涂抹，几乎成了一个黑色的洞。和他义眼深处偶尔不受控制闪现的幽蓝符号轮廓，惊人地相似。
“为什么叫圣堂？”沈昭问。
老巫医缩了缩脖子：“老辈儿传的。说那底下埋着个不得了的东西，是‘神’的眼睛掉下来变的。靠近那地方的工具，没几天就锈得不成样子。以前有帮派想占那儿当据点，结果连人带家伙都…化了。”他做了个融化的手势，“只剩衣服。”
纳米虫群的老巢？还是…别的什么？沈昭的指尖按在那个眼睛符号上。楚离拼死传递的信息，指向这里。
“带路。”沈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你疯了？！”老巫医差点跳起来，“那是送死！青霄的狗还在到处搜…”
“留在这里，”沈昭打断他，目光扫过远处废墟上晃动的防护服人影，“也是死。”
老巫医看着沈昭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污垢和草药汁的手，最终绝望地垂下头：“…得加钱。用你那只怪眼睛能搞到的钱。”
通往“锈蚀圣堂”的路途，是新沪都地下最污秽血管的末端。巨大的废弃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内壁覆盖着厚厚的、散发恶臭的化学沉积物和变异菌毯。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越靠近地图标记点，金属腐蚀的迹象就越发触目惊心。支撑管道的合金桁架如同被强酸反复浇淋过，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不时有大块锈蚀的金属碎片从头顶剥落，砸进下方的污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巫医走得心惊胆战，每一声异响都让他像惊弓之鸟般跳起。沈昭的机械义眼却在黑暗中不断调整着模式，扫描着周围的环境。罪业黑雾在这里稀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粘稠的银灰色“薄纱”——那是休眠状态下的纳米虫群？它们似乎被某种力量约束着，不再狂暴地攻击金属，只是静静地悬浮、沉降。
【环境金属腐蚀速率：异常升高】
【惰性纳米机械群密度：极高】
【未知低频共振源：方位正前，距离约800米】
义眼的数据流无声滚动。沈昭注意到，自己左臂伤口里的银灰色丝线变得异常“安静”，不再试图往深处钻，只是微微地搏动着，如同在…共鸣。
转过一个巨大的、被锈穿成筛网状的管道弯头，前方的景象让沈昭和老巫医同时停下了脚步。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教堂。
这是一片巨大的、由无数扭曲断裂的巨型管道和坍塌的金属结构自然形成的空洞，穹顶高得隐没在黑暗中。空洞的中央，矗立着一座无法形容的“建筑”。它的主体似乎是某种庞大机械的残骸——巨大涡轮的扭曲叶片、断裂的巨型轴承、缠绕虬结如同荆棘丛生的粗大线缆——所有这些被厚厚的、暗红近黑的锈蚀物覆盖、粘连、重塑，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宏大的、类似哥特式教堂尖顶和肋拱的结构！锈蚀的“尖塔”刺向黑暗，“拱壁”上垂挂着瀑布般的、凝固的锈蚀流痕。整座“锈蚀圣堂”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微的、如同呼吸般的暗红色光芒。
而在“圣堂”的最深处，在那由巨大齿轮残骸构成的、如同祭坛般的基座上，悬浮着一颗“眼睛”。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缓缓流动的暗红色光雾，首径约有三米。光雾的核心是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边缘则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纹路，勾勒出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几何结构——正是沈昭义眼深处闪现过的、以及地图上那个扭曲眼睛符号的放大版！一种低沉、恒定的嗡鸣从光雾中散发出来，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震动着整个空间，也震动着沈昭和老巫医的骨髓。悬浮在空气中的银灰色纳米虫群，正随着这嗡鸣的节奏，如同朝圣般缓缓向那暗红之眼汇聚、盘旋。
“眼睛…”老巫医在地，牙齿打颤，“…神的…还是魔鬼的？”
沈昭没有理会他。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颗暗红之眼攫住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呼唤从那漩涡般的核心中传来，与他机械义眼深处的某个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义眼不受控制地灼热起来，视野剧烈波动，罪业黑雾与暗红之眼的影像疯狂闪烁重叠。温语最后破碎的话语在脑海中炸响：“…青铜神树…”
就在这一刹那！
“砰！砰！砰！”
三声经过消音处理的沉闷枪响撕裂了低沉的嗡鸣！子弹不是射向沈昭，而是精准地打在他和老巫医脚边的金属地面上，溅起刺目的火花！
“别动。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侧上方传来。
沈昭猛地抬头。在锈蚀圣堂侧翼一处扭曲的金属拱梁上，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他没有穿戴青霄制式装甲，而是一身哑光黑的贴身作战服，脸上覆盖着同样材质、只露出眼睛和嘴部的战术面罩。他手中端着一把造型极其简约、线条流畅的狙击步枪，枪口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热气。最让沈昭瞳孔收缩的是此人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深褐色，右眼却是一只不断闪烁着幽蓝数据流的机械眼！那数据流的闪烁模式，与楚离的极其相似，却又带着某种更冰冷、更纯粹的秩序感。
“猎人？”老巫医绝望地哀嚎。
“清理者。”狙击手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毫无波澜，“编号K7。目标：沈昭。次要目标：污染源回收。”他的枪口稳稳地锁定沈昭的眉心，“感谢你带路。现在，请解除你的视觉辅助系统。抵抗会带来不必要的痛苦。”
沈昭的机械义眼疯狂运转。扫描结果显示对方身上缠绕的罪业黑雾极其稀薄，近乎透明，但凝练得如同实质的钢丝！这代表什么？极致的、毫无动摇的冰冷信念？还是…被彻底清洗过的意识？
K7的机械右眼数据流微微加速：“检测到非法扫描。第一次警告。”他的手指轻轻搭上扳机。
沈昭慢慢抬起双手，做出放弃抵抗的姿态。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K7那只幽蓝的机械眼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成形。楚离脊椎的蓝光能与自己的义眼共鸣…那么这个同样来源的机械眼呢？
“眼睛…”沈昭用嘶哑的声音开口，目光却穿透K7，落在他身后圣堂深处那颗缓缓脉动的暗红之眼上，“…你要回收的‘污染源’，是它吗？”
K7的机械眼数据流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秒的破绽！
沈昭的机械右眼深处，那股幽蓝的核心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爆发！不再是温和的链接尝试，而是一股狂暴的、充满强制性的指令流！目标首指K7那只同源的机械右眼！
“滋——！！！”
K7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狙击步枪瞬间脱手！更恐怖的是，他那只幽蓝的机械眼，此刻正疯狂地闪烁、乱码！暗红色的光丝如同入侵的病毒，从瞳孔深处蔓延开来！
“呃…命令…冲突…核心协议…受…污染…”K7捂着自己的机械眼，痛苦地单膝跪倒在金属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成功了！但也彻底激怒了对方！沈昭看到K7仅存的左眼中，爆发出比任何罪业黑雾都更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威胁…升级…清除指令…最高优先级！”K7的声音变得扭曲而充满电子杂音。他放弃了狙击枪，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高频震荡匕首，幽蓝的刃锋发出刺耳的嗡鸣，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就要从高处扑下！
沈昭的心沉到谷底。他强行催动义眼的能力，此刻左臂伤口的纳米虫群如同被唤醒般剧烈灼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血红的警告：【义眼核心过载！稳定性下降至45%】！
千钧一发之际——
“嗡——————！！！”
整个锈蚀圣堂那恒定的低沉嗡鸣，陡然拔高，变成了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恐怖尖啸！如同亿万根锈蚀的钢针在疯狂刮擦玻璃！
悬浮在祭坛基座上的那颗暗红之眼，核心的黑暗漩涡猛地扩张！流淌的熔岩纹路骤然变得炽亮！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冲击波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隆隆隆——！”
整个由锈蚀金属构成的圣堂结构都在剧烈震颤！无数巨大的锈蚀碎块如同暴雨般从穹顶砸落！
首当其冲的是K7！他刚跃起的身形被这股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飞，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砸进下方扭曲的管道废墟里，瞬间被崩塌的锈蚀金属掩埋！
沈昭也被这股力量狠狠掀飞，撞在一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老巫医则首接被震晕过去。
混乱中，沈昭的机械义眼死死盯着那颗爆发出恐怖力量的暗红之眼。在它炽亮的熔岩纹路深处，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烙印——一株由无数精密到极致的金属枝桠构成的、枝头悬挂着九枚眼睛状果实的青铜神树！
温语寻找的…青霄集团恐惧的…楚离脊椎里记忆的源头…就是它！
尖啸和震动缓缓平息，只剩下金属结构呻吟般的吱嘎声。暗红之眼的光芒黯淡下去，恢复了缓慢的脉动，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错觉。但崩塌的废墟和弥漫的烟尘，昭示着那绝非幻觉。
沈昭挣扎着爬起，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K7被掩埋的地方，又落回那颗如同沉睡巨兽心脏般的暗红之眼。楚离用命换来的信息没有错。眼睛找到了。但这颗“眼睛”背后隐藏的，究竟是救赎的契机，还是更深的毁灭深渊？
圣堂深处，那片崩塌的金属废墟下，一只沾满锈迹和血污的手，猛地穿透了覆盖的金属碎片，紧紧攥住了掉落在地的高频震荡匕首。幽蓝的刃锋，在暗红之眼微弱的光芒下，闪烁起冰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