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内外,气味对撞。浓郁的、带着阳光暴晒气息的鱿鱼干香气,顽强地抵抗着门外涌入的、混杂着铁锈、苔藓和动物巢穴腥臊的湿冷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狭窄的门廊空间里无声厮杀,如同两个世界的宣言。
苏澈抱着他散发着“祥和”气息的旧毛线暖手宝,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只露出一条缝隙。左臂伤口的钝痛在石雕的压制下微不足道,此刻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门外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睛上。
那眼睛,细小,警惕,如同黑暗矿井里闪烁的矿灯,透过门缝,死死地钉在苏澈怀里的旧毛线团上。目光里没有恶意,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时间仿佛被这诡异的气味对峙和无声的凝视拉长了。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门外穿着油腻深灰色雨披的鼠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的“咕噜”声。他(它?)似乎做出了某种判断,微微侧头,视线艰难地从那个散发着“圣光”的毛线团上移开,落在了苏澈苍白的脸上。
接着,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鼻腔共鸣和地下管道回音的嘶哑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艰难地挤进门缝:
“……第七街道……‘垃圾’处理员?”声音含糊不清,带着试探。
苏澈的眼神锐利如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更冰冷的沉默回应。他怀里的暖手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绷的气氛,嗡鸣声彻底消失,只有温润的暖意依旧稳定输出,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鼠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那双浑浊的黄眼睛飞快地扫过苏澈身后狼藉的客厅一角——碎裂冒烟的电视、地上死气沉沉的泡面桶、以及桌子上那台依旧闪烁着血红骷髅头的笔记本屏幕。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它没有试图进入,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屋内。裹在油腻雨披里的佝偻身体微微前倾,一只同样包裹在深灰色、沾着不明污渍手套里的手,从雨披下伸了出来。
这只手……指节粗大,指甲厚而弯曲,带着长期接触污垢和金属留下的深色痕迹。然而,它递过来的东西,却与这双手、这身装扮乃至这整个阴暗的氛围,形成了极其刺眼的、荒诞的反差!
那是一张……名片?
材质是某种泛着珍珠光泽的柔韧合成纸,边缘切割得异常整齐光滑,甚至带着点艺术感。名片正面,用优雅流畅的烫金花体字印着:
**“老瘸腿”**
**专业疏通 · 管道艺术 · 稀有杂物鉴赏**
**(下水道分区)**
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同样烫金的字体:
**“没有我们找不到的角落,没有我们疏通不了的关系。”**
名片的背面,则是用极其精密、近乎印刷体的非人类文字写着几行小字,显然是联系方式,角落里还有一个烫金的小小漩涡图案,与鼠人会员卡上的漩涡眼有几分神似,但线条更加流畅柔和。
这玩意儿……这精致得如同上流社会沙龙邀请函的名片,从一个散发着下水道腥臊气、裹在油腻雨披里的鼠人信使手中递出?强烈的违和感让苏澈的大脑都卡壳了一瞬。
鼠人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它那只带着污渍手套的手,极其稳定地将这张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名片,穿过门缝,递到苏澈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与其身份格格不入的……专业和从容?
苏澈的目光在名片和鼠人浑浊的黄眼睛之间逡巡。他没有立刻去接。这太反常了!鼠人黑市的信使,什么时候开始递名片了?还“专业疏通”?“管道艺术”?!这简首是对“黑市”这个词的侮辱!
“咕噜……”鼠人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催促般的低鸣,带着一丝不耐烦。它似乎觉得苏澈的迟疑是对它职业素养的侮辱。
苏澈压下心头的荒谬感,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谨慎地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住了那张名片的边缘,如同捏着一片沾了剧毒的羽毛,迅速将其抽进门内。指尖传来名片的温润触感和微凉的油墨感,更添一丝不真实。
名片到手,鼠人似乎完成了任务。它那只手迅速缩回油腻的雨披下,浑浊的黄眼睛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澈怀里那个散发着纯粹鱿鱼干香味的毛线团,那眼神里似乎混杂着困惑、敬畏,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羡慕?
然后,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再看苏澈一眼,裹紧了雨披,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滴,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转身,迈着一种奇特的、带着轻微拖沓却又异常迅捷的步伐,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尽头。来时无声,去时亦无息,只留下门缝外一股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苔藓与铁锈的湿冷气息。
苏澈“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伤口传来的钝痛似乎都加剧了几分。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急促地喘息着,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此刻显得无比重要的“暖手宝”,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刚才那短暂的对峙,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荒诞感。鼠人信使,精致名片,“老瘸腿”?还有它对石雕那难以解读的凝视……
“它……它走了?”储物间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更大的缝,薇拉探出半个脑袋,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好奇。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暗红色的鼠人会员卡。
苏澈没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手里那张烫金的名片。“老瘸腿”?第七街道地下管网区域,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能驱使如此专业的信使(如果递名片算专业的话),还打着“管道艺术”和“稀有杂物鉴赏”的幌子?这名片上的烫金,用的是真金粉吗?!黑市生意己经内卷到需要如此浮夸的包装了?!
“喂!凡人!”薇拉见他不理自己,胆子大了起来,抱着会员卡小跑到苏澈身边,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名片。“哇!亮晶晶的!”她瞬间被名片上优雅的烫金花体字和珍珠光泽的材质吸引了,完全忽略了其内容的荒诞性。“比吾的卡片好看多了!”她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手里那张暗红色、印着扭曲老鼠漩涡眼的会员卡。
苏澈这才注意到薇拉手里的东西,一股火气瞬间又窜了上来:“把它给我!”他低吼道,伸手就去夺那张危险的会员卡。
“不给!”薇拉反应极快,立刻把会员卡藏到身后,小脸一扬,“这是吾的!亮晶晶的给你了!”她指了指苏澈手里的烫金名片,一副“吾很大方”的样子。
苏澈:“……” 他看着薇拉那副护着“垃圾”当宝贝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这张同样来路不明、但明显更“高级”的烫金垃圾,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捏了捏眉心,决定暂时放弃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邪神幼崽讲道理。
他走到桌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烫金名片放在桌面上,仿佛在研究一件高危证物。然后,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薇拉怀里那张暗红色的会员卡。
这东西不能留!必须立刻销毁!
“听着,”苏澈试图用薇拉能理解的语言沟通,指了指她怀里的会员卡,“这个‘垃圾’,上面有臭虫的味道(指追踪印记),会引来更多、更大的老鼠!非常臭!非常吵!还会偷你的鱿鱼干!”他精准地戳中了薇拉的痛点。
薇拉果然犹豫了,小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引来大老鼠?偷鱿鱼干?!这绝对不行!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印着丑老鼠的卡片,又看看苏澈严肃的表情(以及他怀里那个散发着安全鱿鱼干香味的暖手宝),天平瞬间倾斜。
“那……那给你!”薇拉像是丢掉一个烫手山芋,飞快地把那张暗红色的鼠人会员卡塞到苏澈手里,然后立刻后退两步,仿佛怕沾上“臭虫”味。“快把它扔掉!扔得远远的!”
苏澈松了一口气,接过卡片,入手感觉冰冷沉重。他正准备找个东西将其彻底毁掉(比如用符文烧成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薇拉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那张烫金名片,小脸上写满了对“亮晶晶”的渴望。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苏澈的脑海。他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看手里这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鼠人会员卡,又看看桌上那张同样来路不明、但至少表面光鲜的烫金名片。再看看薇拉那双充满渴望的、如同蓝宝石般清澈(且愚蠢)的眼睛……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称得上疯狂的“鱿鱼干外交”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咳,”苏澈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居心叵测”。他拿起桌上那张烫金的“老瘸腿”名片,用一种“勉为其难”的语气对薇拉说:“这个‘亮晶晶’……可以给你。”
薇拉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千瓦灯泡!“真的?!”她惊喜地就要扑过来。
“但是!”苏澈立刻把名片拿高,躲开她的爪子,同时晃了晃手里那张暗红色的鼠人会员卡,“作为交换,这个‘垃圾’,暂时不能扔。”
薇拉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如同被抢走了心爱的糖果:“为什么?!你说它会引来大老鼠偷鱿鱼干的!”
“因为……”苏澈的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薇拉能理解的逻辑,“……我们要用它……‘钓鱼’!”
“钓鱼?”薇拉茫然地眨眨眼。
“对!”苏澈一脸“高深莫测”,“用这个臭臭的垃圾当鱼饵,把那些想偷鱿鱼干的大老鼠引出来!然后……”他做了一个凶狠的抹脖子动作(用没受伤的手比划),“一网打尽!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老鼠敢来偷你的鱿鱼干了!”
薇拉的小嘴张成了O型,海蓝色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崇拜(?)和兴奋的光芒!用臭垃圾钓大老鼠!一网打尽!保护鱿鱼干!这计划……听起来好厉害!好刺激!比用泡面桶砸电视好玩多了!
“吾要钓最大的那只!”薇拉立刻进入角色,摩拳擦掌,仿佛己经看到了鱿鱼干小偷被绳之以法的场面(虽然她理解的绳之以法可能比较物理)。
“嗯,”苏澈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严肃地点点头,“所以,这个‘鱼饵’要保管好,不能弄丢,也不能再拿出来玩,知道吗?”他晃了晃会员卡。
“嗯嗯!”薇拉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肩负着拯救鱿鱼干世界的重任。
苏澈这才将那张烫金的名片递给她。薇拉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对着灯光看那亮闪闪的烫金字,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苏澈则不动声色地将那张暗红色的鼠人会员卡,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好,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袋里。入手冰冷沉重,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看着薇拉对着名片傻乐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这个散发着“祥和”鱿鱼干气息的“暖手宝”。
一张来自下水道的精致名片,一张作为“鱼饵”的鼠人黑市会员卡,一个靠鱿鱼干驱动的神秘石雕,一个满脑子“钓鱼”的邪神幼崽,还有一个身心俱疲、被迫卷入“鱿鱼干保卫战”的超管科片警。
这混乱的链条,最终指向了那个烫金名片上的名字——“老瘸腿”。
苏澈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石雕的温润暖意和鼻尖浓郁的鱿鱼干香气。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追查异常事件,而是在参与一场由神经病编剧主导的、充满了荒诞反差和黑色幽默的地下情景喜剧。而下一幕的剧本,似乎己经悄然翻开,标题就叫:《论如何用鱿鱼干与鼠人进行一场肮脏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