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那具小吏的尸首，宁煜终究未能靠近细看。京兆府戒备森严，他一个小小举人，无权无势，连义庄的门都摸不着。
“盐引……”宁煜回到小院，这二字与那【靛蓝】之色，在他脑中交织。小吏身死，线索似乎断了。但他不信。若真与盐引有关，那便是泼天的利益，背后必有庞大的黑手。
他想起谢明依的暗示，【靛蓝】可能与军械作坊有关。盐引，军械……这两者若有勾连，再联系到“天阙计划”，那真相的轮廓便越发惊心。
他必须找到盐引的源头，或是流向。
数日后，宁煜打探到，京城外的通济码头，私盐贩卖偶有踪迹，鱼龙混杂。此处远离内城繁华，官府的控制也相对松懈。他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是夜，月黑风高。
通济码头比白日里阴沉许多，只有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吱呀】的呻吟。水面上泊着几艘乌篷船，黑沉沉的，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潮湿的霉味。
宁煜一身深色布衣，将自己隐在暗影之中，仔细观察着。
“今晚的货到了吗？”一个压低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船上传来。
“到了，老地方。”另一个声音回应。
宁煜心中一动，悄然循声靠近。只见两三个身影在船头鬼鬼祟祟地交接什么，似乎是几只沉甸甸的布袋。
“这批盐引可得收好了，风声紧。”
盐引！宁煜屏住了呼吸。他正要再靠近些，脚下却不慎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谁！”船上的人警觉起来。
宁煜暗道不好，转身便走。
“有探子！抓住他！”
几道黑影立刻从船上跃下，向他追来。宁煜不敢恋战，专挑僻静小路疾奔。然而，追兵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紧追不舍。
前方是一片临水的芦苇荡，再过去便是一排废弃的货栈。宁煜刚冲入芦苇丛，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向冰冷的河水中栽去！
【噗通！】
河水刺骨，他呛了几口水，奋力想游向岸边。就在此时，水下突然伸出几只手，如同水鬼的铁爪，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往深水里拖！
“唔！”宁煜大惊，这些人竟在水下设伏！
他拼命挣扎，但对方力大无穷，且不止一人。冰冷的河水灌入他的口鼻，意识渐渐模糊。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么？将人溺毙，伪装成失足落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极细的银光破空而来，【咻】的一声，精准地缠住了一只抓着他脚踝的手。
“啊！”水下传来一声闷哼，那只手猛地松开。
紧接着，又是几道银光闪过，水下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扑腾声。拖拽他的力量骤然消失。
宁煜趁机猛地向上窜，【哗啦】一声，头颅终于探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他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道浅碧色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岸边，手中似乎握着一卷细线。是谢明依！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未及细想，岸上追来的几人己至近前。“臭小子，还敢跑！”
宁煜刚出水，浑身湿透，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被擒。
谢明依清叱一声：“放肆！”
她手腕轻抖，那细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激射而出，【嗖嗖】几声，缠向那几名追兵的脚踝和小腿。
“什么东西！”追兵们猝不及防，纷纷被细线绊倒，【哎哟】连连。
“是钓鱼线？”宁煜看清了，那竟是几不可见的坚韧钓线，末端似乎还系着细小的金属倒钩。
谢明依没有恋战，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宁煜的手臂：“快走！”
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宁煜被她拉着，踉跄地跟着她跑。这是他第一次与她有如此近的肢体接触，她的手腕纤细，却蕴含着力量。
二人穿过芦苇荡，寻到一处废弃的破庙。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宁煜喘着气，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夜风一吹，冷得发抖。
“路过。”谢明依的回答依旧简单，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点亮了庙内一盏残存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她打量着宁煜，“你受伤了？”
宁煜这才感觉到左臂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衣袖被划破，一道血痕正在渗出，想必是刚才在水中被对方的兵器所伤。
“皮外伤。”他说道。
谢明依却蹙起了眉：“不行，河水污浊，y要尽快处理，免得发炎。”她从随身的小囊中取出一卷干净的白布和一瓶伤药，“我帮你。”
“不必劳烦谢姑娘，我自己来……”
“别动。”谢明依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分说的意味。她上前，轻轻挽起宁煜的衣袖。
宁煜只得任她施为。她的手指轻柔，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伤口时，他还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忍着些。”谢明依低声道，神情专注。
她仔细地为他清洗伤口，敷上药粉，然后用白布包扎。她的动作娴熟，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就在她打结固定绷带时，宁煜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她出的手腕上。昏暗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肌肤上，隐约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宁煜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被水浸湿而紧贴肌肤的右腕。他自己的衣袖在挣扎中也己破损，露出了手腕。
那里，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火焰形胎记！
“这……”宁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指了指谢明依的手腕，又指了指自己的。
谢明依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先是看到了他手腕上的胎记，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自己的左腕。
当看清自己手腕上那与宁煜如出一辙的火焰印记时，她平日里淡然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慌乱？
“你……你也有？”谢明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完全不似平时的从容。
宁煜同样震惊无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西目相对，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迷茫与惊疑。这诡异的巧合，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破庙内，油灯的火苗【噼啪】跳动了一下，光影摇曳。
谢明依迅速收回手，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手腕，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宁煜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这绝非巧合。
“谢姑娘，”他缓缓开口，“这胎记……”
谢明依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心绪，但声音依旧有些不稳：“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与我相同胎记之人。”
她站起身，背对着宁煜，望向庙外沉沉的夜色。
“今日之事，多谢。”宁煜打破了沉默，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胎记的时候。
谢明依没有回头：“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们是盐枭豢养的【河伯】，专做水上水下的脏活。”
“盐枭……”宁煜咀嚼着这两个字，“与‘天阙计划’有关？”
谢明依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片刻后才道：“我不知什么‘天阙计划’。你今夜行事太过鲁莽。”
“若非姑娘相救，宁某己是河底亡魂。”宁煜诚恳道，“只是姑娘三番两次出手，又是为了什么？”
谢明依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清丽的侧脸，神色复杂：“或许，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有趣的棋子，这么快就被人从棋盘上抹去。”
“棋子？”宁煜自嘲一笑，“在姑娘眼中，我便是棋子么？”
“在这京城，谁又不是棋子？”谢明依淡淡道，“你既己入局，便该更小心些。那【凤纹铜扣】，查得如何了？”
她突然转了话题。
宁煜心中一凛，她果然知道铜扣之事。他取出那半枚铜扣：“尚无线索。但西市小吏指甲中的【靛蓝】，我记下了。”
谢明依微微颔首：“有些线索，断了，便再也接不上了。你好自为之。”
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谢姑娘！”宁煜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胎记……”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谢明依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清冷，“日后若再相见，你我……依旧是陌路人。”
话音未落，她己迈出破庙，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宁煜站在原地，抚着自己手腕上那枚火焰胎记，只觉今夜发生的一切，比任何话本都要离奇。
他低头，看了看臂上包扎整齐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