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计划……”宁煜回到小院，这西个字如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一夜未眠，他试图将贡院的火、半枚【凤纹铜扣】、谢丞相的“赏识”以及这骇人的计划串联起来，却只觉迷雾重重。
次日清晨，京城西市的喧嚣，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
“死人了！死人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宁煜正在街边食摊用着朝食，闻言心中一跳。他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某种不安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放下碗筷，随着人流向西市涌去。
出事的是一处偏僻的巷口，平日里是些游商走贩歇脚的地方。此刻，己被京兆府的差役围了起来，三三两两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往里瞧，议论纷纷。
“听说是昨晚死的，今早才被发现。”
“啧啧，看着面生得很，不像本地人。”
宁煜挤到人群前方，目光穿过差役的间隙，落在了地上那具盖着破旧草席的尸体上。尽管看不真切面容，但那身形，那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衫……宁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是他，贡院外的小吏！
怎么会是他？难道他知道什么。宁煜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绝非巧合。那小吏是可能唯一能证明他策论被人调换的间接人证，虽然他自己也未必清楚其中关节，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隐患。现在，这个隐患被“清除”了。
一名差役头目模样的中年人正蹲在尸体旁，与仵作低声交谈着什么。宁煜凝神细听，隐约捕捉到几个字：“……手中……东西……盐引……”
盐引？宁煜眉头紧锁。一个穷困潦倒、在贡院外铤而走险的小吏，为何会与盐引扯上关系？官盐利润丰厚，向来是朝廷严控的禁脔，私相授受便是大罪。
他正思忖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淡的女声：“宁公子，真是巧。”
宁煜霍然转身，只见谢明依一袭浅碧色襦裙，俏生生立在不远处，身旁跟着个伶俐的小丫鬟。她今日未施脂粉，更显清雅脱俗，与这西市的嘈杂、血腥格格不入。
“谢姑娘。”宁煜拱手，心中却在急速盘算。她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巧遇？还是……
谢明依仿佛未察觉他内心的波澜，目光掠过那被围起来的凶案现场，微微蹙眉：“此处似有命案发生，真是扰了清静。”
“西市龙蛇混杂，出些意外也是常事。”宁煜答得滴水不漏，“谢姑娘怎会来此？”
“家中厨娘说西市今日有新鲜的湖鱼，特来瞧瞧。”谢明依的回答自然随意，随即话锋一转，“听闻宁公子博闻强识，小女子近日偶读一本前朝的《洗冤集录》残本，其中有些验尸手法颇为奇特，只是字句晦涩，颇多不解之处，不知可否向宁公子请教一二？”
宁煜心头一动。谢明依突然提起验尸，而且是在这种场合，绝非闲谈。他压下心中的惊疑，平静道：“谢姑娘过誉了，学生不过涉猎些杂书罢了。不知姑娘有何不解？”
谢明依浅浅一笑，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又恰好能让宁煜听清：“书中载，察验尸身，当从细微处着眼。譬如，有些匠人，指甲缝隙之中，常年累月，会积下难以清洗的特定颜色。若是染匠，或为【靛蓝】、【茜草】之色；若是金石匠人，则多铜绿铁锈。书中言，此等痕迹，往往能道出死者生前所事，甚至寻到凶案线索。”
【靛蓝】！宁煜脑中仿佛有电光石火闪过。他想起那【半枚凤纹铜扣】，谢明依侍女衣衫上的配饰……难道这靛蓝，也与谢家有关？不，她特意点出，是在暗示什么？
“谢姑娘所言极是。”宁煜不动声色，“细微之处，确能见真章。只是京兆府的仵作，怕是未必有此耐心和见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些正准备将尸体抬走的差役。
“所以说，格物致知，学问之道，存乎一心。”谢明依微微颔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具尸体被草席盖住的手部，“有些痕迹，水洗亦难尽去，需得细心辨认。可惜了，这等市井凶案，怕是草草了事的多。”
宁煜心中了然。谢明依是在提醒他，要注意死者指甲中的细节，那里可能有【靛蓝】染料！这小吏的死，绝不简单。他若真是与盐引有关，又染上了靛蓝这种特定染料，那背后牵扯的势力……
“多谢姑娘指点，学生茅塞顿开。”宁煜深深一揖。
“宁公子客气了，不过是闲谈罢了。”谢明依嫣然一笑，“湖鱼怕是不新鲜了，小女子先行一步。”她带着丫鬟，转身融入人群，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宁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谢明依今日的出现，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一次刻意的“偶遇”。她在用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向自己传递信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帮他，还是想将他引入更深的漩涡？
他看向那即将被抬走的尸体，心中念头急转。小吏死了，死时手中握着半张盐引，而谢明依又暗示他指甲中可能有【靛蓝】染料。盐引指向财路，靛蓝……他记得，军中某些作坊的匠人，似乎也常用此物。
“军械作坊？”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如果科场舞弊、贡院大火、小吏被杀、盐引、靛蓝染料，以及那神秘的“天阙计划”都串联起来，那这将是一张何等庞大而恐怖的网！
“让开！让开！京兆府办案！”差役们吆喝着，开始驱散围观的百姓。
宁煜悄然后退，混入人群之中。他必须想办法，亲眼确认一下那小吏指甲中的秘密。这浑水，他己经深陷其中，想要抽身，己是不可能。既然如此，便只能迎难而上，看清这棋局的全貌。
他紧了紧袖中的【半枚凤纹铜扣】和那几片残破策论。
回到小院，宁煜立刻摊开纸笔，将今日所得一一录下：西市小吏，死，手握【盐引】（半张？），谢明依暗示指甲内有【靛蓝】。
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与阴谋。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近尸体的机会。仵作棚，或是停尸的义庄。只是，他一个小小举人，如何能做到？
宁煜手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